一个关于男人的交易

1

玉叶没想到，把她娶进家门都小半个月了，吴川碰都没碰她。

晚上门一关，被子朝地下一扔盖一半铺一半，钻进去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把呼噜打起来，完全当玉叶不存在。

玉叶心里头就明白了，吴川心里，还在惦记着李茉莉。

李茉莉是吴川的头一个老婆，跟玉叶一个村。虽然两家住了东西两头，但从小也认识，后来玉叶还跟李茉莉一块在镇皮革厂上过班。

当时吴川也在皮革厂干活，开个小货车往外送货，看上了茉莉，便让家里去提亲。

那时候吴川家里头还过得去，吴川爸是个小包工头，早些年就领着村里一拨人到处给人盖房子，日子稍微比别人家宽绰点儿。

但娶李茉莉还是把吴川家花空了，前前后后，怎么也有个一二十万。

那是十年前了，在农村这笔钱真不是个小数目。

吴川家还借了点儿外债。

当时吴川爹妈心疼得跟啥似的，也没办法，谁让他们儿子看上的是李茉莉呢，这七里八乡甚至整个镇子上没人不知道李茉莉长得俊，家里却穷得要命。

李茉莉老早就没了爸，上头有哥下头有弟，她妈打小就是把李茉莉当摇钱树养，一心要拿她给她哥她弟换光景，不往死里要彩礼才怪呢。

就这李茉莉嫁给吴川后，李茉莉妈还满村子说她把茉莉嫁亏了。当时有个死了老婆的砖厂老板看中了茉莉，就是年纪大些，人也不好看，结果茉莉死活不同意，说她妈要逼她她就上吊，让她妈人财两空。

这才便宜了吴川。

吴川家就这么倾家荡产地把李茉莉娶回去，李茉莉在吴川家待了小半年，竟然跟人跑了。

2

传言中李茉莉是跟一个南方客户跑的，那人很年轻，长得也清秀，说是来皮革厂拿货的，也就来过两三回。

吴川都没见过那个人。

那天下班，吴川等李茉莉没等到。车间里的人说李茉莉是中午吃完饭走的，说肚子不舒服要回家。

都以为吴川知道呢。

结果李茉莉就打了这么个时间差，人就没影儿了。

还是玉叶想起来的，头天那个南方客户也来了，在车间后门外头的夹道里还跟李茉莉单独嘀咕过。

当时玉叶去方便，正好碰见了，李茉莉还跟玉叶打了个招呼，玉叶也没多想。

然后看大门的也想了起来，李茉莉午后出厂门的时候，门口是有个年轻秀气的西装男在等她。

吴川快急疯了，抱着一线希望跑回家，家里李茉莉的东西都还在，但李茉莉压根没回去。

吴川爹妈也急了，撒开人马去找，满镇子包括李茉莉娘家，都没见影儿。

手机也不通。一连四五天都不通。

李茉莉就算是私奔，事先也应该会收拾点东西、做点准备，怎么会啥都不带，而且啥音信没有？至少也该给娘家个信儿呀。她娘家那一头雾水的样，也不像是装的。难不成是被人骗到哪个地方卖了？

吴川要报警，被他妈拦住了，嫌丢人。再说吴川妈都恨死李茉莉了，就算她出了事儿，也活该。

关于那个南方客户，皮革厂老板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南方哪一块儿的，只知道看起来挺有钱的。真的假的就不知道了。

所以李茉莉就是想过好日子吧，所以跟着有钱男人跑了，所以就掉了坑了。

当初吴川家虽然花了一笔不少的钱把李茉莉娶了回去，可娶回来李茉莉过的日子还跟之前差不多，得干活，得省吃俭用，得住在农村。并且吴川家还在还娶李茉莉拉下的两万块钱饥荒。

跟着吴川爸盖房子时候，从平房楼顶踩空掉了下来。按说平房不高，本该没事儿的，可吴川爸倒霉，摔在了一堆碎砖头上，把腰给垫坏了。

还好没残，但活儿是干不了了，得在家养着。当时李茉莉自己攒的几百块钱都让婆婆给要去了。

没钱的日子不好过，后来李茉莉和婆家一直别别扭扭的不对付，动不动吵一架。

然后……就出了这事。

长得好看的女人心野，不中留，谁让吴川娶李茉莉呢。

3

吴川哪会甘心？非要去南方把李茉莉找回来。被他爹妈拦住了。

南方那么大，吴川到哪儿找去？再说都出了这事儿了，找回来还能要吗？

要紧的，是赶紧把当初花给茉莉家的彩礼要回来。

可哪能要得回来？茉莉家的彩礼钱早填了她家里的亏空，她妈一拿到钱，就把他哥的房子盖上、紧锣密鼓地给娶了个媳妇儿。

李茉莉妈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吴川妈闹急了，李茉莉妈就撒泼打滚，反倒跟吴川妈要人，说好好的闺女嫁过去给弄丢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又骂吴川家对李茉莉不好，闺女过得太苦了，这才起了跑路的心，才中了坏人的圈套。

吴川妈气不过，后来带着亲戚去李茉莉家打了一架。

最后连派出所都惊动了，李茉莉嫂子挺着大肚子报的警，说吴川妈殴打孕妇，派出所差点儿没把吴川妈抓进去。

还是玉叶给吴川打的电话，让他来把他妈劝回去了——吴川一直不让他妈来闹，他自己更没来过。

玉叶也跟着劝了吴川妈半天，事情已经发生了，老这么闹也不是办法，日子还得朝前过……

就是那次回去后没两天吧，吴川妈竟然找人来玉叶家提亲了。

当然不可能再像当初去李茉莉家那么风光大方，媒人只是象征性地按风俗带了四色礼。

玉叶回绝了。这事儿也有点儿太那个……别扭了。她跟李茉莉熟不说，两家也熟，说出去不好听。

另外李茉莉跟吴川也没弄利索，李茉莉是跑了，婚都还没离，吴川家来提亲算哪门子的事儿？

可是玉叶爸妈……竟然同意了。

4

玉叶24了，在农村已经算是老姑娘。最关键的，玉叶的婚事一直是全家人的愁。

玉叶是不丑不呆，但她出生的时候带了点小残疾，左脚脚掌缺了一块儿，走路有点儿跛。

也真不敢小看这点毛病，玉叶过了18之后家里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可但凡来说亲的，要么家里穷得要命，掏不起彩礼，要么就是长得丑或者同样有残疾。

再就是死了老婆或者离了婚的二婚男人，有两三个那样的，前头还都有孩子。

因为前头有李茉莉这事儿，吴川的条件自然也不算好，却是这几年来玉叶家提亲的各方面条件中最好的。

吴川身体健全，长得还挺好看，年纪也相当。

娶李茉莉把家底子花空了，可也不是那种穷得要命的人家，玉叶嫁过去，小两口有手有脚有力气，吃饱穿暖总不成问题。

前头也没孩子。

至于李茉莉那档子事儿，吴川妈找明白人问了，这个情况到了一定期限就可以单方面判离婚。到时候俩人再去登记办手续也不耽搁。

吴川妈也跟玉叶妈保证，只要玉叶嫁过去，她绝不会有半分嫌弃玉叶的腿脚，指定当闺女疼。

玉叶妈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没有李茉莉这档子，吴家根本不可能看上玉叶。

所以她苦口婆心劝玉叶，你跟吴川在一个厂子干过，也算知根知底，结婚过日子是自己的事儿，管别人怎么看去。

最后玉叶被她妈说动了，但她提了个条件，得吴川自己来跟她说。

总要你情我愿的。

5

没几天吴川就来了，话说得不多，但表达了娶玉叶的意愿。

算是求了亲。

就这么着算了日子，玉叶嫁去了吴川家。

结婚头一晚，李茉莉妈跑来找玉叶，说都这样了，以后吴川家就不能再去她家闹事儿了。茉莉都还没信儿呢，吴川这就另娶了。

一副倒打一耙的口气。

最后被玉叶妈赶出去了，玉叶妈说这种拿闺女当买卖的娘也真是的。

玉叶倒没生气，说她也有难处。

玉叶妈就叹了口气，说妈心里知道委屈了你，吴川怎么也是个二婚，家里的钱还花空了，他爸身体又不好，但妈还是想你嫁给齐齐整整的男人。

玉叶眼泪差点儿下来了，她怎么会不知道爹妈为她好呢？不然也不会把她留到24。

但玉叶没想到，吴川娶了她，竟然碰都不碰她。

可是这件事儿玉叶不能跟自己爹妈说，也不好意思跟婆婆告状，刚结婚说这个，挺丢人的。心里却到底气不过，那天晚上，吴川又把被子丢地上朝里头钻的时候，被玉叶一把扯住了。

玉叶说你什么意思？

吴川瞥了玉叶一眼，闷声说，我……我那头还没办离婚手续呢，心里头不利索。

玉叶哼了一声，你是心里不利索，还是心里没放下李茉莉？

嫁过来后，玉叶头一回提了李茉莉的名字。

结果吴川的眼神一慌，扭头避开了玉叶的目光，闷声说，以后你别提她。

玉叶笑了一下，那吴川你得跟我说清楚，你要是真放不下茉莉，反正我俩一没登记，二也没干别的，明天我去跟你爸妈说清楚，我还回我家。

玉叶补了一句，放心，拿你们家几千块钱彩礼还给你们。

被玉叶戳到软处，吴川脸一下就红了。

6

吴川娶玉叶，拢共花了不到一万块钱，跟娶李茉莉没得比。

脸红了半天，吴川才说，你给我点儿时间。玉叶，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不好，可是我一想着……我就别扭。

玉叶当然不干，没想好你跑我家去干嘛？吴川，我虽然不是李茉莉，但你也别欺人太甚。

吴川低头吭哧道，我如果不去，我妈要上吊。

玉叶噗嗤一声，吴川妈李茉莉的妈都是挺豁得出去的妈，动不动拿自己命要挟儿女，别说还真管用。

玉叶叹口气，我也不难为你了，你说吧，给你多长时间？

吴川想了想，一年行吗？

玉叶摇头，一个月，多一天我就收拾收拾回家。

说完玉叶把枕头朝地铺上一丢，转身上了床。

这回，倒是好半天没听到吴川打呼噜，反倒是他躺在那里翻来覆去。

关了灯，黑暗中，玉叶再次叹了口气。

可玉叶没让吴川再耗一个月。半个月后，吴川爸50岁生日，把亲戚召过来摆了两桌，吴川喝多了，是婆婆跟玉叶一块儿搀回卧室的。

婆婆一走，玉叶给吴川脱了鞋，又去脱吴川的外衣。

吴川含糊嘟哝了两声，玉叶趴头仔细听了听，吴川喊的是茉莉。

玉叶顿时来气，啪就给了吴川一嘴巴。

劲儿不大，但吴川还是下意识伸手划拉了两把，把玉叶的胳膊抓住了。

玉叶当然可以不让吴川得逞。

可是凭什么啊？因为嫁给吴川，家里已经被人说三道四一通了，她要是回头再跟吴川掰了回娘家，爹妈的脸还往哪个搁去？

玉叶赖也得赖上吴川啊。

结果中间的时候吴川有点儿醒了神，看清楚了眼前的玉叶，想刹车来着吧，但哪能刹得住？李茉莉跑了有大半年了，吴川前头也尝过甜头，又这个年纪，这会儿刀山火海也得朝下滚。

待到后半夜吴川彻底醒了酒，想起来睡前发生的事，扭头一看玉叶还没睡，正在灯底下一眼不眨地瞅着他，吴川的脸这回红得才叫红。

7

睡也睡了，第二天晚上吴川也就不好再打地铺。等玉叶睡下半天，磨蹭着在大床靠边儿的空儿歪下了。

不过，玉叶知道吴川还踮着李茉莉。

玉叶听婆婆催了好几回，吴川就是拖拉着不去跟李茉莉解除那个婚姻关系。

说厂子忙没空。

吴川是真喜欢李茉莉啊，换个男人恨也恨死了，但吴川从头到尾连李茉莉一句坏话都没说过。

玉叶因为这个气他，也因为这个……说不上来的心疼他。

男人像吴川这样的，不多。

但玉叶都忍了，再怎么，吴川每天回的是她玉叶的屋，上的是她玉叶的床。

半年后，玉叶怀上了。

这回吴川没法再拖了，他跟玉叶不办手续没啥，孩子生下来总得上户口。那是他吴川的孩子，男人跟女人再没啥，自己的孩子还是很往心里去的。

几个月后孩子一出生，妥妥地带把儿，眉眼跟吴川更是大样儿扒小样儿。

那天在医院吴川把儿子往怀里一抱，脱口道，老婆你瞅瞅，儿子像我不？

玉叶生孩子累得大半死，哪还有劲儿回他这废话。心里头却缓缓地舒服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了，吴川头一回喊她老婆，自然而然地。

头一回，玉叶觉得吴川像自己男人了。

两年后，玉叶儿子满地跑了，玉叶怀了第二胎。

孩子赶得紧，玉叶也就一直没出去上班。吴川早不在皮革厂送货了，一年前县上有技术员来村里办蘑菇养殖培训，玉叶让吴川去学了。然后玉叶回娘家，硬让爹妈借了几万块钱，让吴川养起了蘑菇。

吴川用心，玉叶操心，半年多就回了本儿。

吴川把本钱抽出来让玉叶还回去，还给玉叶爸买了两瓶好酒。

酒，玉叶带回去给了她爸。钱，玉叶让她妈帮着存了。

因为，那钱不是玉叶爸妈借的，而是……李茉莉给玉叶的。

8

李茉莉说，她暂时只能先还吴川这么多了。

玉叶当时说什么都不要，李茉莉非让玉叶拿着不可。说她也不光是为欠吴川的，她也确实想为玉叶做点儿什么，为她们……在各自人生中的不易，爱着的不易。

就像吴川喜欢李茉莉，玉叶也一早喜欢上了吴川。而李茉莉比他们都更早有了喜欢的人。

李茉莉和玉叶不光熟，还是特别好的朋友。那时候，李茉莉知道玉叶喜欢上了吴川，也知道她是场空欢喜，那时候的吴川和家人都不可能会看上脚有残疾的玉叶。

就像李茉莉妈死也不会让李茉莉嫁给她喜欢的穷小子。

那年，李茉莉的穷小子为挣钱跑去了广州，她妈却给他哥张罗好了婚事，急等钱下聘，差点儿没把李茉莉塞给那个砖厂老板。

李茉莉当时就可以跑，但她那种家境的农村姑娘，天生都背了一个为家庭付出的责任感，狠不下心把她妈她哥她弟一扔了之。

就算跑，也得给家里把彩礼钱挣下了再跑。

凑巧吴川家也去提了亲，并且李茉莉妈张口要十万块钱彩礼，吴川家里竟然答应了。

情急之李茉莉去找玉叶商量，说干脆嫁砖厂老板算了，把钱弄到手就跑。

玉叶不同意，那种人有钱有势的，李茉莉敢蒙他的钱，全家的日子以后也不会好过。玉叶想了想，说要么你就嫁给吴川吧。

李茉莉吓一大跳，说你疯了？你那么喜欢吴川。

玉叶说我喜欢有啥用？他就是不娶你也还有别人。他要是娶了你，回头你跑了，兴许我还有机会呢。

玉叶一说完，俩人都愣住了。

俩人愣了好半天，都知道玉叶是话赶话赶到了那里就脱口说了，可……愣了好半天后，李茉莉说，只要你不嫌弃吴川家因为我把钱花光了，那就这么干。

玉叶说我不在乎那个。我是担心你……

玉叶说你想好了？你都和吴川结婚了，你男朋友那边还会愿意？

李茉莉叹口气，他愿意是我俩的命，不愿意是我自己的命。等我跟吴川结完婚，呆个半年一年的，场面上糊弄过去，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开溜。他要愿意就回来带我走，他要不愿意……

李茉莉咬了咬嘴唇，我就自己走。反正玉叶，我会把吴川还给你。

9

就这么，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为了命运，为了所爱，为了家人……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儿。

李茉莉嫁给了吴川，半年后跟男友说了。男友就回来了，把李茉莉带走了。那个南方客户，就是男友找人放的烟幕弹。

而玉叶这头，也挺顺利的。

吴川妈去李茉莉家里闹，玉叶给吴川打电话包括出面，都是为了让自己出现在吴川妈面前。

玉叶知道，要不回钱来的吴川妈，肯定会着急儿子再娶的事儿，只要自己不在彩礼上提要求，这事一准能成。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情况下能找到玉叶，吴川妈也会心满意足。

不过，李茉莉男友并没打算和李茉莉过日子，接受不了自己爱的女人跟过别的男人。他给李茉莉说，我把你带出来，也算有个交待了，你以后的路，靠自己。

李茉莉起初在南方那座偌大的城市里，两眼一抹黑，吃了不少苦。打扫过厕所，给装修队做过饭，还当居家保姆伺候过不能自理的老人……都是最脏最累最底层的活。

但慢慢的，也就不那么慌张了。后来找了个酒店打工，摸清路数后，开始自己做外卖，攒了点钱后又开起了小餐馆……

日子虽然辛苦，但有盼头，有好几个条件都不错的男人在追她。

李茉莉说了，不出来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想想以前为了彩礼钱去结那么一回婚，太傻了，还不如早点出来自己打拼呢。这第二次婚她可不会再着急忙慌地结了，必须得找个她真心实意喜欢、也真心实意喜欢她的人。

李茉莉的妈是后来才知道这些的，跑的时候也是故意不带东西的。李茉莉为了戏演得真，枝枝角角都提前想周全了。

整件事惟一的知情人只有玉叶。玉叶跟吴川结婚后，背地里经常和李茉莉联系。

李茉莉甚至教着玉叶怎么去“勾搭”吴川，说一旦有了孩子，吴川就会收心了，也会死心了。

至于那十万块钱，李茉莉承诺，一定会一分不少地全部还给吴川和玉叶。可玉叶不会动那些钱，万一李茉莉创业有急用呢，她用得着就再给她，李茉莉实在不肯收回去，就当是她和吴川在李茉莉那里投的股份吧。

这样，大家都挺好的。

她们这样的女人，也应该都越来越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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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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