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以后才知道我小时候上的幼儿园是多么奢华,我所就读的小学是多么牛逼。 尤其现在当我去乡下给幼儿园小朋友教跳舞的时候,我才知道在距离我小时候二十多年以后,还有幼儿园只是一个装修都不带的教室加几根塑料跷跷板而已。 我小时候的幼儿园就已经有了专门的铺着红地毯装着大镜子的练功房,有像阳光房一样的地方,里面是彩球池。 我们是大厂的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开始就读厂办小学,学校有大大的篮球场和一个跑一圈450米的足球场。教室里我们用的升降桌椅,上音乐课有专门的音乐教室,是修成音乐厅的阶梯状,中央是一架钢琴。 我身边都是厂里的孩子,我们住着一样的老房子,上一样的学校,看一样的大风车,做一样的海淀区的卷子,我曾经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感觉,我以为全国小盆友都是这样的。
我们厂区和外面的田野只隔了一道围墙,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就从一道门出去,到田坝上去玩。那时我们厂里已经使用天然气做饭洗澡,而一墙之隔外,没有天然气管道铺设,那些住在瓦房里的农村家庭依然烧柴,冬天也只能自己烧水洗澡,经常有人来我们小区捡垃圾,但是也没有人去关心。 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我读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在街上一个木匠店里定制了一套高组合。 我们那时都是这样做家具的,那些木匠就是乡下来的人。 有一次那个木匠在和妈闲聊的时候,问起我好大了,我妈说十岁了,要十一岁了。 那个木匠很吃惊,不可思议地问:“那就读五年级了?” 我和我妈都很奇怪,然后听他说,他们家的孩子也十岁了,还没去上一年级。 我当时感到太震惊意外了,而那个木匠也太意外了,他说他们那的孩子都是十岁左右才去读书。 ——平时干嘛? ——平时都在家里看电视啊! 他问我平时做什么,我说做作业啊,我们也要期末考试。 他当时就表扬我说:不得了,比他们那的娃娃优秀,还比他们更努力! 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这对墙这头的人而言,这样的生活只是常态。 那时我们从不为墙外的人发声。 后来我们六年级的时候,班上也转来一个男生,他已经十五岁了,而且成绩也稀差,我们上的任何课他都跟不上。
我们现在讨论的“有钱人”,我想也无非是对另一个世界的人比较向往和好奇罢了。 那面墙在社会的改革发展中,越圈越小,起初它圈着我在里面,我觉得很舒适;后来它不圈我们了。 我可能不知道“有钱人”是怎么什么样子,但我觉得我大概隐约可能知道他们是怎么“有”起来的。
九八年左右的时候,我们那个厂改制了,大部分职工都下岗了。 我们的生活也还是那样,可能没有以前那么踏实了 ,也能凑合过去。 但是我们厂里的领导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 我们厂卖掉了,地也卖掉了,以前我们家和厂领导家住隔壁,后来他们一家搬走了,他女儿比我小两岁,我读高中的时候那个女孩出国了。 现在想想我觉得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社会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个男同学家的妈妈以前很爱化妆很高傲的,下岗后她在厂门口摆了一个卖饺子的摊摊,生意不大好,感觉很愁闷。 那个女孩后来再没见过了,小时候还一起耍过。 我想那个男同学可能现在会一边为生计焦头烂额一边会点开看看“国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之类的问题,而也许正巧就是那个女孩回答一下,比如:很小就出国啦,每年去好几个国家啦,好像也没有什么,就是考试比较严blablabla 当然过去的背后的任何的一切事情,并不需要说起。假若我是那个女孩,我肯定不会得意洋洋地给别人说:以前我家爆发是全亏了下岗潮,别人家一个工人拿几万,我爸一次拿了一千万。
现在我们家后面的田坝都修成洋房了。 那个幼儿园已经拆掉,修成停车场和老年中心了。 我常常也会想起小时候那个木匠口里说的孩子,也许中国大部分的孩子是六七岁都去上学了,但也有例外,有十岁去学校的,有上不起学的。 当我小时候在地毯上学着舞蹈动作时,也有地方并没有幼儿园这种东西。 所谓有钱人的生活,或者这一圈人和那一圈人的生活,就好像我小时候那些乡村和我们厂区的一墙之隔,他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像马化腾说的,无非是房子大一点。 但是那面墙还可能再改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