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交易门】(微信公众号:tradingmen) 作者: @春晓
2006年,中国外汇储备突破万亿美元。国务院在2007年上半年下达文件,批准成立中国投资责任有限公司(本文简称“中投”)管理国家主权财富基金,注册资本2000亿美金。 听到这消息时,25岁的蔡华十分兴奋。他当时正在北京金融街平安大厦、中央汇金公司的办公室做研究。 蔡华在上海交大读金融工程硕士时,曾在东方证券实习。他常找东方证券研究所所长梁宇峰讨论问题。 梁宇峰推荐蔡华读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两人聊起美国资本市场发展,梁宇峰又推荐蔡华读《伟大的博弈》。这本书的译者是后来成为中投公司副总经理的祁斌。 毕业后,蔡华从上海搬到北京,加入国有独资、尚带着神秘色彩的中央汇金公司。 公司层级并没有蔡华想象中那么森严。团队二三十个人,正司级的主任就坐在隔壁,担任第一任总经理的谢平在蔡华对面办公。 蔡华在汇金参加的第一个项目是给刚刚在A股和H股上市的建设银行做股权管理。“当时资本市场还比较原始,CEO和Chairman听谁的,President怎么定位的,董事会什么架构,监事会什么架构,大家都不太有概念。”蔡华回忆道。 汇金请了很多市场化的机构来讲解公司治理结构。蔡华和同事一起学习董事会的架构、规则、董事职责,以及怎样以股东身份来影响公司。 顺应外汇迅速上升的趋势,国务院2007年宣布成立中投公司,独立于人民银行,负责外汇投资。 时任社保基金副理事长的高西庆被调来担任总经理兼首席投资官。国务院副秘书长楼继伟担任董事长。 中投宣布成立后,汇金被合并成为中投的全资子公司。蔡华加入了筹备组,成为中投的创始员工。 根据中投研究院2017年9月的报告,目前全球共有94个活跃的主权财富基金。从2010年至2016年,全球新设立主权财富基金23个。2016年底,主权财富基金的资产规模合计已达到约7.2万亿美元。
这么多个零蔡华加入中投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是中投对黑石集团的投资。 黑石创始人苏世民(Steve Schwarzman)在今年6月接受彭博社专访时,披露了黑石从中投获得30亿投资的细节。 2007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正在家里看连续剧《法律与秩序》(Law and Order)的苏世民接到梁锦松的电话,说中国有兴趣在黑石40亿美元的首次发行中投资30亿。梁锦松是前香港财政司司长,当时任黑石大中华地区主席,是代表黑石与中投谈判的关键人物。 蔡华当时的同事、高高瘦瘦的新疆小伙毛新凯亲历了中投与黑石的谈判。 那时毛新凯还在清华大学法学院读研究生,但已经开始在中投实习。 在北京的谈判桌上,毛新凯和老板,梁锦松和助手,四个人谈了一个星期。 2017年夏天,毛新凯和我在香港中环交易广场的星巴克碰头,回忆起自己在中投实习时那段难忘的经历。 那几周他白天在中投实习,晚上回到清华清青快餐旁的宿舍楼,用201电话卡打给律师开电话会。 年纪轻轻就跟大佬同台竞技,做的还是天文数字级别的项目,毛新凯心情忐忑。 “当时一看,这么多个零,还是美元符号。” 合作达成后,黑石为中投提供了大量的技术协助和培训。与此同时,高盛、瑞银、大摩、美林、德意志银行等重量级投行和咨询机构也都纷纷把自己的专业团队派到北京,给中国的主权基金提供免费的知识输出。 “赶上全球金融危机,全世界只有像中投这样的主权财富基金有钱。所有的管理人都会拿出它最好的资源来找我们。”毛新凯说。 虽然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但参与培训的蔡华和资产配置部三个年轻人感觉隔靴搔痒。 “每家投行都各有特点,没有人从底(层)跟你讲,有点像研究生时从课本上学美国资产证券化。”蔡华说。 蔡华的老板换了个思路,邀请还在社保基金担任副理事长的李克平给大家上课。 李克平给蔡华的感觉是非常“接地气”。他开门见山地说:投行讲的模型都非常好。但你们做事不是从模型开始,你要先把你的投资目标、投资周期、理念搞清楚。你要做什么,短期要求是什么,中期是什么,大概是个什么样的规划? 这是蔡华在中投听过最难忘的一堂课。几年后,李克平正式进入中投公司,成为高西庆之后第二任CIO和总经理。 中投刚成立那几年,人多活少,蔡华和毛新凯这样的年轻人主动揽活、跨界,总能得到领导大力支持。 有时遇到复杂的项目,他们需要连续两三个月和乙方资深的人在一起工作。 “他们天天跟我们泡在一起,讲项目的逻辑,怎么设计的,风险点在哪,为什么要跟我们做,好处坏处在哪里。法律、风险、财务,我们都需要做沟通。” 在法务部,毛新凯平均每天要同时做6个项目,最多的时候手上同时做14个项目。他负责的项目类型多样:并购、PE基金、对冲基金、房地产、结构性产品、衍生品,请托管行,签ISDA等。 在中投这个特殊的平台,蔡华和毛新凯做的项目动不动就上《华尔街日报》头条,他们打交道的都是CEO、CFO、公司创始人、银行业务主管等。 “最开始难免年轻气盛,把自己当回事。但越到后来,就越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毛新凯说。
当个好甲方2008年,北京奥运惊艳全球。奥运结束后,蓝天犹在,秋高气爽。蔡华和同事在讨论十一的安排,世界看起来风平浪静。 不料他一直研究的次贷危机急速升温蔓延。9月15日,华尔街巨头雷曼兄弟轰然倒下。 9月30日晚上,蔡华下班打算去吃饭。临走前部门主任赵海英打招呼说:最近要紧跟市场,多做一些研究,放假期间也要把手机打开。蔡华一口答应。 吃完饭,蔡华回家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办公室。他没想到这一进去,三天三夜没有出来。 “那三天发生的事情极其可怕,雷曼倒闭,市场信心崩溃,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 雷曼倒闭引发金融巨震。美林被美银收购,高盛、大摩等艰难求生。蔡华在会议室通宵看彭博的实时新闻报道,跟合作机构开电话会议,做调查,写报告。 蔡华深切感受到金融脆弱的本质。他和中投其他同事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棋。 “怎样做好甲方?不仅要有各项投资技能,还要培养全局意识和大局观。要想好自身的优势和劣势,明确投资目标、坚持长期投资理念,做好研究和配置。” 战略资产配置从各大类资产(broad asset classes)的回报、风险,以及相互之间的相关性出发,通过优化组合的计算方法(optimization),来建立和投资者的投资目标及风险爱好相匹配的配置组合。 传统大类资产包括股票、债券和现金。非传统类则包括对冲基金、私人股权基金、房地产、大宗商品,等等。把什么样的资产纳入投资范围,直接影响投资收益和风险预算(risk budget)。 危机后,蔡华和资配部的同事确认了从委托到自营,从公开市场到另类投资,再到直投的战略。他们考察全球前200名的优秀基金管理人,从中寻找合作伙伴。 那时他们发一个投资使命(mandate)出去,收到的提案能堆满一个会议室。 “我们一本一本读,看股权、固定收益、商品、多资产策略。美国、欧洲、新兴市场都得看,一家家做尽调,一家家聊。” 聊一家没感觉,聊二家没感觉,聊到十家,慢慢有感觉了。 对外挑选基金经理、做外联的同时,蔡华对内需要说服领导,协调各个部门资源,跟大家解释各个PM的策略和观点。 “那个时候去学习,跟行业专家交流非常自由。因为没人有地盘,我去做新的事时,很多人鼓励你。” 2011年,时任中投资配部总监的周元问蔡华愿不愿意自己管一个组合。 这正是蔡华等待已久的机会。哪怕在中投,真正有机会管组合的人也是少数,而这是他想补齐的能力短板。“不去真正去管钱,没有体会一瞬间市场掉了涨了时你的心跳,你不会真正对投资有感觉。” 蔡华花了半年时间做方案、做系统,然后接手第一个债券组合。 他发现研究和交易是两码事。以前只需要看曲线,现在去自己买券,他要搞清楚定价怎么定,Spread是多少,市场对哪些短期消息的反应大,跟交易对手交易员怎么谈价——“如果不自己去干这些事,只是发号施令,做十年也不会知道。” 他花不少时间研究指数(Indexing),怎么利用指数规则去战胜指数,每个时间区该怎么做,怎么和后台部门无缝连接。 交易的日子里,每天早上他起床就开电脑,看有没有打败比较基准(Benchmark)。他琢磨交易系统如何能完全自动化,如何能比BlackRock或者SSgA做得更好。 在重要交易日,他经常连续工作24小时,从早上新西兰、澳大利亚开市,一直交易到到美国、加拿大关市。 蔡华从美国债券开始,慢慢做到全球股票和衍生品,他管理的金额不断增加,到达数百亿美元。
跨界经过两次破格提拔,到2014年,32岁的蔡华已经成为中投最年轻的高级经理(Director)。 相比之前,他的工作也变得从容许多。他每周有时间去朝阳公园踢三场90分钟、11人制的足球赛。蔡华身高179cm,当时体重75kg,在球队踢前锋。除了运动,他每周有大把时间陪孩子,周末还常去崇礼滑雪。 然而,蔡华内心却一直隐隐不满足。他感觉学习曲线逐渐走到头,开始思考自己的方向。走出舒适区,自己能干点什么呢? 蔡华(前排右二)和朋友在足球场上 这种瓶颈的状态毛新凯也深有体会。法律专业出身的他,总是担当给人建议的角色,但决定权却在别人手上:“我想当做决策的人”。更重要的是,中投已经扩张到500多个人,毛新凯感觉自己做的事情越来越窄。 他决定离开中投,前往美国斯坦福大学读MBA。 2015年年底,蔡华和好朋友李瑗吃饭。两人聊起起共同认识多年的朋友李婷。李婷在美国、中国及香港金融行业拥有近20年从业经验。 李瑗一脸神秘地说跟蔡华说:“你知道吗?Ting换了个很不一样的平台,是一个有中资背景,和互联网相关、非常有意思的项目。” 李婷新加入的是由马云和虞锋领衔投资的云锋金融。 这是一家全新的Fintech企业,要做面向中国普通投资者的智能投顾平台(Robo Advisor)。 “智能投顾”通过在线系统收集客户的收入、风险偏好、投资经验、回报预期等信息,进行分析后,再给予投资建议或服务。全球第一家智能投顾公司Betterment 2008年诞生于美国。随后先锋集团(Vanguard)、BlackRock等传统金融机构也争先恐后布局智能投顾领域。 作为前“国家队”选手,蔡华曾站在国家的高度挑选优秀的海外基金经理,做筛选、判断。他跟他们有良好的合作和信任,对他们的优势、短板、特点都一清二楚。他相信自己的积累可以带给这个全新的平台最顶尖的资源。 负责为新公司招兵买马的CEO李婷多次和蔡华沟通。 李婷曾告诉蔡华,这是“已经拿到了最后一轮融资的创业公司”。不管做得好不好,投资人已经拿出40多亿资本金,让大家去干一番事业。 李婷和蔡华越聊越发现彼此思路接近,迅速敲定合作。
“宇宙中心”第一次进新公司位于北京望京SOHO的办公室,蔡华就感受到和国企截然不同的“文化冲击”。 在中投上班时,望京在蔡华的地图里是北京的“郊区”。现在他发现被创业公司占领的望京SOHO是小年轻们的世界,他们喜欢称呼这里为“宇宙中心”,遇到有O2O推广,旁边的“扫码一条街”全都密集地摆满摊,热闹得不得了。 新公司北京总经理穿牛仔裤和衬衫,看上去比蔡华还小五六岁。办公室的同事们也都是年轻休闲的风格。 “在中投我见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人。很多人30出头,要自己看着成熟、值得信赖,就故意去挑染几根白头发。” 蔡华在北京待了两个月,和产品经理头脑风暴,做案例分析,研究美国家金融机构布局,行业领军者的模型,思考自己的优势。 资本市场有效性的研究表明,美国大盘股基金经理们很少能持续战胜大市。而美国的智能投顾平台多采用被动投资理念,投资指数基金,收低廉的管理费。 智投平台Wealthfront公司的首席投资官Burton Malkiel是被动投资哲学的积极倡导者。他在1973年出版的畅销书《漫步华尔街》中写到,把猴子眼睛用布遮住,让它往股票排行榜上扔飞镖,猴子选中的组合可以跟基金经理一样好。 蔡华认为,虽然被动指数基金大行其道,并不意味着有Alpha的主动型基金没有价值。 “美国市场是一个机构主导的市场,越多的主动投资基金经理玩,越难赚Alpha,因为韭菜没法割。但如果太多的指数进来,主动经理反而能赚到钱了。因为它就是你的韭菜。” 蔡华在中投管理组合时做过指数基金,知道它们对市场的消息非常不敏感。一个池子里可能3000只股票,不可能关注每一家公司的情况。被动基金的团队会去研究指数规则,但投资经理在任何事件发生时,都会第一时间按照规则来行事。 蔡华认为找到有Alpha的主动基金,可以成为自己智能投顾平台的“护城河”。 “这个基金经理挑选的工作非常复杂,繁琐,是个纯金融的工作。而且你如果从零开始要建立这个团队,需要很长时间。但这个刚好是我们团队优势之一。”
“空中对接”加入新的创业公司后,蔡华全家随即从北京搬到香港。 香港汇聚了上百家全球最顶尖的基金。但很多基金只向机构开放。蔡华的目标是要说服这些全球最顶尖的基金跟自己合作,让普通国人有机会投资他们。 最开始去见香港的基金经理时,App还没上线,Demo也没有,蔡华要自己准备公司介绍、股东背景、发展计划、优势劣势等所有材料。他拿着一张纸,一边画图,一边写字,一边阐述自己的理念。他面对的基金经理从未跟科技公司合作过,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很害怕踩监管的雷。 同事们戏称这是“空中对接”。 为了让基金经理理解中国业务,蔡华耐心讲解中国互联网科技的现状,科技跨代发展的实例,移动支付怎样在改变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解释阿里和腾讯等科技巨头在未来财富管理的布局。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并接受他。 今年年初,李婷和蔡华在美国拜访对冲基金桥水投资(Bridgewater)。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下午后,对方的全球市场总监兴奋地问:能不能让我开个户? “哈哈,不好意思,暂时不开放给美国人。”蔡华说。 创业第一年,蔡华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跟基金公司一家家谈渠道协议,还要跟产品经理深度交流,落实App的细节。 他几乎每周要出差,北京、厦门、深圳到处飞。每天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开完会,一看微信,100多条未读信息,还有很多条语音留言,“一看到语音就抓狂”。有时加班回家经常已经11点,他还没吃上饭。 ———— 2017年8月,我和蔡华在中环见面,聊起他过去这一年的创业征程。这是时隔半年后,我第二次和蔡华在香港对话。他依然开朗健谈,看上去比半年前更放松。 过去这半年,蔡华工作慢慢上轨道。2016年11月,在APP上线之前,蔡华团队不负众望,一鼓作气签下来8家顶级基金的销售权。今年他已谈下16家基金的销售代理权。战线最长的BlackRock,他谈了整整一年。 蔡华(右)和毛新凯主持公司晚会 蔡华的前中投小伙伴毛新凯,也加入了这家创业公司。现在他负责另类投资和平台的互联网运营,这对他的专业能力和协调能力是双重考验。 两位钟爱并擅长跨界的战友,又走到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