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说说,生活能窘迫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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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匿名问答   2023-2-16 23:38   3168   5
都来说说,生活能窘迫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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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匿名回答  16级独孤 | 2023-2-16 23:41:03 发帖IP地址来自 中国
女朋友在商场看中一条裙子,试了一遍又一遍,价格不贵,只要两百多块。
但是我掏不出来,我只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拉拉她的手说:要不去别处看看吧,这里的衣服款式好老气。
女朋友撇着嘴跟我出门,在大热天的公交站台等公交,上车的时候,我们俩背后都汗透了。
我羞愧地低着头,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她却照顾到一个穷小子的自尊心,牵住我的手笑着说:真烦那个销售员,我都说不喜欢了还一次次让我试。
好久没见的哥们过来找我,带他去吃海鲜,那天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我囊中羞涩,但也要打肿脸充胖子。
他拿着菜单左一笔右一笔,每勾一下我的心就悬一下,我摸着钱包,不知道那点钱够不够买单。
服务员在旁边推荐:先生我们这边的鲈鱼是特色,要不要来一份?
我瞟了一眼菜单,一份就要一百八,我连忙说:不用了,点多了我们也吃不完。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快吃完的时候服务员端上一盘红烧鲈鱼,把我吓了一跳,我对服务员说这不是我们点的你们上错桌了,服务员看了一眼手上的纸,疑惑地说:这就是你们点的呀,你看单都买了。
我看了一眼坐对面的哥们,估计是他中途上厕所那会偷偷加菜买了单,我对他说我请你吃饭要你结什么账,他没理会我的矫情,给我倒满一杯酒,醉醺醺地拍我肩膀:别想耍赖,你还少喝了两杯呢。
发传单的时候,在商场楼下晒得口干舌燥,看到人就迎上去,进贡一般的手法把传单往别人递。
一个人在我面前停下,我递给她一张,她接过去却没走,我抬头一看,居然是我的表姐。
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在干这个?
我脸色涨红,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毕业后混成这个德行,我不知道该如何诡辩,只能笑着说:做兼职玩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表姐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装在袋子里递给我,让我下班后就去找她,她就在这个商场里上班。
表姐走后我如释重负,从袋子里拿出饮料,一口喝掉一大半,放回去的时候看到那个塑料袋底有三百块钱,那是我在商场卖衣服的姐姐,最内敛的照顾。
为了省钱我很少坐的士,每次出地铁还有两公里的路我都选择走回去,结果有一天下起倾盆大雨,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捅开一个口子,雨水打在身上就像子弹,我只得躲在一棵树下,一边担心被雷劈的危险,一边祈祷雨快点停下。
这时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我才认出是高中时的班主任,他冲我喊:这么大的雨呆这里干嘛?
我满身是水非常狼狈,却还要故作洒脱:出来玩忘记带伞了。
班主任用当年教训我的口气说:胡闹,上车!
一路上班主任问我毕业多久了在哪里上班,我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班主任把我送到家门口,下车前他对我说:回去喝点感冒药,淋这么多雨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眼睛一红,说:谢谢老师。
读书那会儿我特别不喜欢他,觉得他管得太严,屁大点事就上纲上线,有一次模拟考我考砸了他还叫我家长来学校,当着办公室那么多老师给我一顿臭骂,现在看来,他管得还是不够严格,因为我终究没能争气。
我准备上楼的时候他放下车窗叫住我,他用从未有过的温和对我说:刚毕业都是这样的,工作慢慢找,不要垂头丧气,小小挫折算什么,年轻人要有志气。
后来我去了外地,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在心里发誓不混个人样绝对不回武汉,只不过外地的月亮并没有比较圆,我还是挣扎在社会的底层,身上的存款从来不超过一千块,终日为房租伙食和工作苦恼。
除夕夜的时候,我在出租房里煮了个小火锅,偷着隔壁邻居的WIFI,用手机看着卡顿的春晚,就算过年活动了。
我爸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干嘛,我用影帝般的表演,模仿出一种非常忙碌的语调:陪朋友一起跨年呢,很多人在一起喝酒。
为了逼真,我用手不停地撞着玻璃杯。
我爸叹了一口气,说:别装了,我和你妈就在楼下。
我跑到走廊往下一望,看到一对非常落寞的夫妻,我妈手里拿着大包小包,都是吃的用的,我从来没遭遇过这种窘迫,我一直吹嘘自己在广州混得多好多好,仿佛马上就要年薪百万的样子,但是知子莫若父,我爸知道我是死鸭子嘴硬的性格,真要是混得好,早就回去过年到处显摆了。
没回家,肯定就有没回家的苦衷。
我妈一进出租屋眼泪就下来了,她说:你就住这里啊?
十几平的出租屋连个厕所都没有,一张旧桌子支在床前,这就是我能应付最好的住宿条件。
我就像小时候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样子,梗着脖子不出声,我爸坐在我的床上,把我的脸转过来:你要出去闯荡,我们都支持你,但你遇到了困难,就应该和我们直说,我们是一家人,爸爸妈妈不在乎你混得好不好,只在乎你活得累不累。
窗外的烟花绽放在夜空,我们一家三口挤在这个小屋子,过了此生难忘的一个除夕夜。
我一直在想,生活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经历过这些事的我,终于明白了答案。
生活又不认识我,它是无意的。
它能给我一连串的挫折和打击,它也赠与我那么多关心我爱我的人。
它一次次让我焦虑的怀疑自己,又一次次给我重头再来的勇气。
但只要不放弃的往前走下去,就能触碰到前方的阳光,你可以说这是鸡汤,但在我看来,这就是那段窘迫生活赋予我人生最朴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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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匿名回答  16级独孤 | 2023-2-16 23:40:31 发帖IP地址来自 北京
每个字都是我逐个逐个敲下的,选择匿名,反而更坦诚。先说好哈,全部都是我的个人经历,抒发的是个人感想,不一定有参考价值。也请不必再问我一些假设性问题,比如出生在低配版家庭、读书成绩差、选错路、没保研、没考入编、嫁了个坏人之类的,恕我不逐一回复啦。
有评论说好假、不可能、像编的。我特意把有类似经历的留言都精选了。天下有一万对父母,就会有一万对做父母的方式。请为人父母的人三思。与感同身受的人共勉。
一线城市土著,独生女,来一个有点荒诞的回答。
我爸在我上高中时,提了中层,按照国产剧的演法,是个官。他为人正派且古板,兢兢业业,忠诚履职,说不上富,但可以保障普通中等生活。我妈在我读初中时开了公司,懂投资,早早买楼买铺。两人离异,我归爸爸。他对我很严厉,“女儿要富养”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18岁以前风平浪静,老老实实读书升学。除了想学才艺,比如画画或吉他,我爸觉得没必要,不准去,我认为英语需要补习,我爸觉得没必要,不准去,之类的,也没什么。高考正常发挥,上了本地985。
拿到通知书的那晚,我爸一本正经跟我说:第一笔学费,我帮你交,但你长大了,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你要自己想办法。我观察了他很多年,可以打包票保证,他是真的正直,什么另外一房、私生子、投资、炒股、赌马之类的都绝无可能。我们家也没有大开支项目。只是因为我爸是一个“自虐”也“虐他”的人,严以律己、严以待人。当年他考上大学时,我爷爷也是这么做的,他们都坚定认为这是成年人独立的标准。
问题是时代不同啊,当年他上大学,属于天之骄子,每个月都有补助饭票。我上大学哪有。怕他不高兴,也出于不服输的心态,我没跟我妈多联系,更别提要钱的事了。于是我就这样上了大学。填学籍档案时,父母信息那一栏非常光彩,整个表格一片祥和。实际上我比贫困生还不如,口袋空空,脑袋空空,还无法申请各类贷款和补助。别人一开学忙着加社团、认识新朋友,我一开学就到处找兼职。
大一时很难找到有技术含量的兼职,就从派广告单做起。组长说穿布偶装能加钱,大热天顶着30多度的高温,我也愿意去。最魔幻的是有次在派单时,正好遇见我妈衣着光鲜从商场走出来,她接过我的单,对着我笑了笑说:谢谢你呀熊熊。我在布偶装里郁闷得想哭,但汗流太多,失水过多,没有真的流出眼泪。
大二开始能接家教工作。我什么都敢教,毕竟从小就是应试教育下的好学生。语文、数学的课酬还可以,但总归还是英语家教更值钱。我比读高中还勤奋,以前英语不行,不好意思开口,学的都是哑巴英语。为了教英语,我每晚熬夜自学网上教材,练口语、背单词、顺语法,硬是连原本不擅长的英语都敢教。顺便把四六级也过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诚不我欺。英语家教效果好,家长口口相传,后来就在某位家里开了个英语小班,他把他女儿同学们叫来,8个人一起上课。课酬很可观,我一直教到孩子们小学毕业。
就在那时,我觉悟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像我这样长相普通、身无长物的人,将来能不能过上比较好的生活,恐怕只能靠文凭了,反正不要指望我爸。我萌生了读研的想法,听师姐说保送本校的研究生,不仅免学费,还有一定名额的奖学金,心下一横:就是它了!我更认真上课、更认真研究老师出题改卷的套路,想办法发论文。为了增加校内经历,大三还硬着头皮去参加社团,报名校内外比赛,连演讲比赛那种非常做作的都参加了,补全了申请表所有项目。绩点高,自然奖学金也少不了,有两篇论文还拿到了学校某大奖奖金,大三大四就不再那么穷了,甚至还能存钱。
大三下学期后段,拿到了推免资格,参加了校内组织的笔试面试,拿到了保送名额,奖学金抵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读研时间更自由些,我学文科,在导师的默许下,继续打工实习。研一在出版社打工,算上周六日,一周工作4天,每个月2000块。研二在中学代课,每周10节课,不用坐班,每个月4000块。研三专心搞论文,没打工,但积蓄足够了。快要毕业时,考上了体制内的工作(跟我爸完全不同系统的,连大类都毫不相干,懂的都懂,只要相关联,报名阶段就会被刷掉),给了自己一个体面安稳的未来,度过了窘迫的七年时光。
这七年里,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紧绷绷的,作为一个假的干部子弟,吃穿用度都非常小心谨慎。我也很想买衣服、做头发、做指甲,我也很想频繁换手机、换电脑、出门旅行,但臣妾做不到啊。就卡在一个尴尬且莫名其妙的位置,说我穷,谁信啊,可我真没钱。
说不上怪他,他也是第一次做爸爸,有他自己的理念和执念,我不能鲁莽地说他错了。但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苛求我的孩子,“自立自强”也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起码学费和基本生活费还是要给的。我爸这人正直、自律、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也很博学,真·活到老学到老,在许多方面是我的榜样。虽然葛朗台,但不要紧,我不靠他。
前几年,我结婚了。我一个人去医院看病,在等叫号过程中和坐在旁边的他一见钟情。老公是那种从小就在满满的爱里长大的人,乐观,上进,待我温柔体贴。他偶尔打打游戏,不烟不酒,几乎很少应酬,每天主动做家务和带娃。公婆每年来小住一两周,从不插手小家庭的生活,有分寸感,凡事都愿意尊重我的意见。我莫名其妙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现在这个人生阶段可以说是再自由不过了。
唠叨到这里,我很想再说几句:
一、狼性教育绝非百试百灵。我属于幸存者偏差,因为天性乐观,没有自卑自弃。可这不是绝对的。评论里有些经历类似的给我留言,讲了许多艰难而迷惑的生活经历,让我心疼。希望父母们不要太过于严苛对待孩子。
二、读书改变命运,人丑就要多读书,是真理。如果不擅长读书考试,起码要掌握一门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更新~
看了很多评论,有点担心,再多说几句。出现了好几个评论,认为我爹的教育方式非常正确,表示将来也要这样锻炼孩子。
写这么多,我的批判性还不明显吗?他这样做,不能说“完全错了”,但确实过激。可能我个性里有非常硬气的一面,没有行差踏错。事实上女生从象牙塔走向社会,面临的诱惑很多。我自认为长相很路人,除了被夸聪明、性格好、有气质、清秀之外,从没被夸过“长得很漂亮”。但就连我这款,桃花运也很旺,从年下弟弟到大叔都有示好过,甚至有过两次被富二代追求的经历。一个算小富,一个真的很富,两人性格都挺好,追求时表现得都比较绅士、得体,只是我恰好没有心动。说实话,在很累时,我也不是没动过“管他什么爱不爱的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一点”的念头,收到贵重礼物也会心里“哇哦”一下,刷到他们朋友圈去巴黎看展、去伦敦游学,听到朋友说那个谁真的挺好的啊,内心也并非毫无触动。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恋爱要以爱为第一前提,不愿意用这种方式交换资源,最终都拒绝了。换个人,未必能抗住,更别提如果不是恋爱,单纯就是海王玩套路了。
如果不用为了生活费、学费这些基础物质条件发愁,是不是能有更多的时间专注于学习?像留言说的,更广泛地阅读,更自由地思考。也许考研会选更远更好的学校,也许会出国,又或者更轻松地过这七年?总之不是困住在打工这个层面。又不是供不起,为何搞得比贫困生还紧张兮兮。这种粗暴断绝生活来源的锻炼是超过必要性的。
还有很多留言说跟我经历类似而因此留下了很多不愉快,甚至心理阴影的。比如,再也不能信任父母、不知道如何自爱和爱人、从此变得自卑、工作后常常报复性消费却又还是不快乐等等。我感同身受,很不忍心。希望你们不要把别人的“过错”压到自己身上,父母做得不够理想,你不必因此也过得不够理想。早点毕业、早点自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构建生活吧。会有那么一天,你将与自己和解。听起来像老鸡汤,但我是真心希望这些亲们都能迈过这个坎,过得更好更幸福。
第二次更新
近几日忽然点赞评论明显增加。谢谢大家的关注和讨论,谢谢祝福、安慰、夸赞的亲们。我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么多陌生的善意啊。每一条留言,即便不一定回复,我都有认真看的。
几个比较多人问的问题,集中回答:
一、和我爸关系怎样?——父慈女孝。我爱他、尊敬他、佩服他。我爸为我付出了很多,20多岁就单身带娃,既要工作、又要进修、还要照顾我,在整个过程中他严以律己、认真履职,种种不易,可想而已。我相信他也爱我。正如有些评论说的那样,我这种情况和真正一无所有是完全不同的。
二、和我妈关系怎样?——像朋友一样相处。她后来有了新的家庭,对方很优秀,我替她高兴。有评论问“为什么不找她要钱”以及“她再婚了,那你将来能分到的财产不就少了吗”之类的,在此一并回答:相比于妈妈,我更愿意称之为朋友,对朋友只有祝福,怎么会有觊觎钱财的想法?我对金钱欲望很低,个人收入足以过上小康生活,如今又有了对我很大方的老公,完全不需要我妈给物质好处。真心祝愿她永远富有、健康、快乐。
三、有孩子吗?打算怎么教?——有,现在还小,具体怎么教,要看孩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什么特质,兴趣和理想是什么,不擅长和害怕的是什么,因势利导、因材施教、循序渐进。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期,我会耐心地浇灌和陪伴,给予足够的爱和帮助,努力做一个懂得倾听、值得信任、共同成长的好妈妈。
再次感谢大家,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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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匿名回答  16级独孤 | 2023-2-16 23:40:17 发帖IP地址来自 北京丰台
一、
我有个朋友。
十四五的时候,打遍全村无敌手,他爸拿着笤帚追他三条街,第二天睡醒照旧是那个全学校最硬的男人。
那大概是他生命最潇洒最快乐的日子,村里的孩子都听他的,两块钱的糖,就能让一个姑娘脸红。
他说一不二,一呼百应,学校里,谁见了他都叫一声哥。谁敢在他面前不规矩,他就敢拿着板砖给他开瓢。
后来他没去读高中,觉得学习没意思,就辍学回家了。走的时候一帮小弟送他出校门,浩浩荡荡,都是不谙世事的潇洒。
初中文凭,农村出身,没房没车,但有一腔热血,和可笑又可怜的自信。
家里的农活不想干,他爸让他去学点手艺,他觉得没兴趣,看了两本白手起家,穷小子逆袭的小说,就觉得自己非池中物,早晚要有一番造化。
人们有办法让奔腾的河水停下,却没办法阻拦少年那颗想去闯荡江湖的心。
他闹着要出去打拼的时候,他妈劝他:“你这么点岁数,出去闯什么闯啊,你懂啥啊?”
他爸坐在门口看不清本色的台阶上,脚底下踩着两块碎砖,黄胶鞋沾满了雨后农田里的淤泥,还带着零星的草叶。
皲裂粗糙的手指夹着跟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个不停。
火星明明灭灭,就像年轻人那颗蠢动不息的心。
“让他出去吧。”
他爸叹口气,说:“像你老子,没啥出息的玩意。”
二、
出来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饭店做传菜员。
他爸托人介绍的,店长是同乡,好歹有个照应。
工资不高,一月2300,早九晚十,午休一小时。
像他这样的农村孩子,城市再大,也找不到一份不辛苦就能体体面面的工作。
他心想,成大事的人都是有低谷期的,服务员也能出英雄。
第一次体验到了住宿生活,跟他同住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哥,负责后厨进货。
楼下就是女寝,住着店里的几个女服务员和前台,跟他差不多年纪,都涂着红嘴唇,眼睫毛忽闪忽闪。
城里的房间也不都跟他想象中那样豪华,至少他的寝室不是。
他住三楼,逼仄的空间放了两张单人床,一进屋都是进货大哥的脚臭味。床底下放了两桶泡面,还有一地烟头。
一心想着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少年,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生活。
店里的饭菜格外难吃,厨师大哥看他年纪小,偶尔会偷偷给他留点菜。
大哥做的虾特别好吃,但是总是差点感觉,午夜梦回,想的都是他妈炖的排骨。
三、
学校老师七八年也没教会他低头认怂,出去打工一个月就全学会了。
少年对别人的喜恶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懵懵懂懂的感觉到,耍横斗勇,似乎并不是这个社会的真正法则。
他学会的不仅仅是这些,他还知道了,361°和耐克在他的学校都叫牌子,但是代表的意义其实千差万别,脚对脚的kappa是假货,乔丹不仅有运球的,还有一个投篮的。
兜兜转转折腾到二十一那年,他谈了个对象,对象跟他不一样,虽然成绩不好,但是读了个中专,学财会。
这一年他工资已经涨到了4000了。
他在店里做副店长,对象在隔壁超市收银。俩人窝在一个月租600的出租屋,墙壁都是斑驳的霉点,最贵重的家具是一张双人床。
有对象以后,4000工资在这个城市,就像是掉进了海里的泥,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月底的时候,泡面就成了出租屋的常客。
那年年底,他兜比脸都干净,爸妈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支吾几句,撒了个谎,说今年不放假了,回去干吗呢?
他也开始学会报喜不报忧,离家远行者,最怕爹妈牵挂。
春节的时候,他在网吧包了台机子,网吧的老板不在,看店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
零点敲钟,大哥在看春晚,董卿的声音传出来,举国欢庆一片热闹。
而他在吃康师傅的桶装面。
这个城市有万家灯火,就有千万种生活。
初一那天,他爸辗转进城,跟他吃了顿饭就又急匆匆的赶车回家。
临走时候,给他留了两千块。
“在外面,好好地。”
他看着他爸日夜操劳晒的黑红黑红的脸,拿着钱的手指甲贴在手指上,暗黄无光,还有洗不净的黑泥。
忽然有点想哭。
四、
第二年对象没有回来,电话里,她告诉他:“我回家的时候,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能在城里买房的,我不想跟着你吃泡面了。”
那天晚上,成年人的世界在他眼前露出端倪,他很久没有再看那些之前让他看的心潮澎湃的小说了,书里的主角,走到哪里都有奇遇,总归是要成功的。
而现实世界里,没有主角,他这样的农村小伙,没文化没资本,想在城市里安家都是奢望。
城里的夜晚也是灯火通明,可是没有一处灯光能照到他的身上。
生活可能就是这个死样子,有人一出生就手握筹码,可以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而有人庸庸碌碌一辈子,连上桌资格都没有。
他有点后悔,心想着要是好好学习没准就不用这样难了,想了一下,又只能自嘲的笑笑,不是这块料,学了也没用。
这一年他辞了饭店的工作,打算去南方城市闯一闯。
只去了一个月,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他第一次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原来,人一直坐着,也会累。
陌生的城市更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二十二岁,出来打工五年,手里的存款,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五、
二十四那年,他又谈了个对象,跟他同岁,对象也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农村小妹。一眼就相中了他,五个月以后,对象不顾爸妈阻拦,跟他结了婚,彩礼给了12万。
他拿了两万,他爸给了十万。农村人一辈子就这么点积蓄,给他娶个媳妇,刚刚好。
结婚那天,他才恍然发觉,爹娘似乎变了不少模样,这些年他在城里混日子,跟爸妈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竟没发现他们也苍老不少。
岁月也从来不曾善待他们半分。
他那一刻忽然觉得难受,又不知这种难受来自于什么。
如果他读过书,兴许就能写出这种感觉了,可惜他没有,只能叹口气,舔舔嘴唇。
结婚以后,他跟媳妇一起在城里打工,两个人省吃俭用,一年到头,加上媳妇手里的彩礼,还不够一个首付。
第二年他在生鲜超市做库管,开始在店里过夜,媳妇一个人上下班,一开始电闪雷鸣还会给他打电话,后来也渐渐习惯。
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跟她吃个饭,路上过去的同龄姑娘都花枝招展,他媳妇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头发还是去年染的颜色,半黑半黄,素面朝天。
吃饭的时候,服务员问他喝什么饮料,媳妇抢在前面说:
“要白开水。”
六、
转过年,媳妇怀孕了。
为了养胎,媳妇辞了工作,他把丈母娘接来照顾媳妇。
超市进了一批草莓,他趁着便宜买了一兜回家,媳妇吃着吃着,忽然就哭了。
丈母娘叹口气:“人这一辈子都是自己找的,闺女啊,吃吧。”
晚上他问媳妇为什么哭,媳妇没说话。
其实不问,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媳妇最爱吃草莓,嫁给他以后,还是头一回吃。
媳妇从来没有抱怨,但他知道,她嫁给自己,其实过的不好。
这年他努力工作,拼命巴结领导。儿子出生的时候,他手底下已经接了三家店,区经理要调到大区,明年,他就能升副经理。
工资水涨船高,在这个城市,似乎也找到了生根发芽的方向。
媳妇养好身体以后,也跟他在店里工作,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希望。
可惜命运,从来都不会让人一帆风顺。
没多久他爸忽然给他打电话,说他妈不行了。
村里人叫车连夜把他妈送到镇上医院,镇医院不敢接,又转院进了城。
重症监护室门外,他和他爸窝在走廊,谁也没合眼。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另一波抢救患者的家属跟医生聊了几句,忽然哭起来,护士推出来一个老人,不知道是转院还是离开人世。
抢救一宿,他妈依旧没有脱离危险,但有了点意识。
他和他爸换上医院给的衣服,进去探视。
他母亲身上都是管子,嘴上扣着呼吸机,费力的睁眼看他。
她折腾了半天,终于说出来几个字:“回,回家。”
医生说尽力抢救,不能保证治好。
他爸躲在楼梯口抽了根烟,忽然跟他说:“把你妈接回家吧,不治了。”
重症监护室一天一夜,钱就像流水一样出去,母亲在里面生死不知,而他这个做儿子的,却快要拿不出钱来。
他咬牙说不行,他爸瞪他一眼:“你妈也不想治了,插着管子,她难受,咱回家,让她好好走。”
最后他还是把他妈接回家了。
因为他爸说:“钱都砸进去也不一定救得回来,你还有儿子呢。”
二十八这一年,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甚少进城,从来没在他的那住过一天,她八岁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十八嫁给他爹,一辈子操劳,没读过一天的书。过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
她炖的排骨特别香。他这辈子,也吃不到了。
七、
母亲走后,他想把他爸接进城里。
他爸还是坐在门口的破台阶上抽烟,两鬓斑白了不少,老妻去世以后,他也一下子苍老不少。
“滚吧,老子还没到让你养的时候。”
他爸舍不得离开老家,庄稼人五十来岁,有那个不种地就养老的。
“等你老子不能动了再找你。”
这一年,他开始频繁的给他爸打电话,媳妇特意教会了他爸用手机视频。
有天吃完饭,媳妇哄着孩子睡觉以后,忽然问他:“要不要给咱爸找个老伴,俩人也有个照应。”
他没出声,第二天想了很久,还是忍着别扭打视频,问了问他爸的意见。
他爸给他一顿臭骂。
第二年,他终于升职成了区经理,但却是另一个城市。
他和媳妇两地分居,少有假期。
孩子刚刚会走路,总以为爸爸就是住在手机里。
分居的第二年,媳妇辞了工作,带着孩子来找他。
到了儿子上小学的年纪,他和媳妇折腾了很久,花了五万,给儿子找了当地最好的小学。
而他妈当年住院,一共也才花了四万五。
八、
跟大区领导吃饭的时候,领导喝了他敬的酒,说:“你啊,没文化,要不还能往上走走。”
他笑呵呵的点头,心想着自己现在条件好了,以后得让儿子好好念书。
没文化,没出息,一辈子给人家打工。
他和媳妇每年都花不少钱给学校给老师,补课一个月也要花不少钱。
这一年他月薪将近两万了,但是生活似乎过得更加紧凑,日子像是拧紧了的陀螺,不知疲倦的转悠着。
有天他媳妇忽然问他:“咱俩买个车吧,儿子同学上学都有车。”
还没等他说话,她又自己念叨起来:“还是不行,得先买房安家,户口到时候挪过来,儿子上学才方便。”
媳妇嫁给他十几年了,还一直住的是出租屋。
他很久没吃过泡面了,可他现在的心情,跟那个大年夜蹲在网吧吃泡面的年轻人,几乎一模一样。
冬天换季的时候,他媳妇说想买件衣服。
自己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给儿子买了两条裤子一件棉袄,给他买了一双鞋。
他问媳妇:“你衣服呢?”
她说:“太贵了,再将就一年吧。”
那天媳妇睡着以后,他坐在出租屋的窗台边,抽了三根烟。
儿子成绩一般,补课也没什么成效。
有天他下班刚好有时间,看见儿子的考试卷子,气的想骂他几句。
儿子说:“不学习不也挺好么,你不也没上学么。”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那一年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父亲。
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最后只叹口气:
“像你老子,没出息的玩意。”
【end】


最后——
我是从夏
一个刻薄又温柔的人
我在这 @从夏 ,等你来,跟我诉说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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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匿名回答  16级独孤 | 2023-2-16 23:39:43 发帖IP地址来自 湖北
你听说过“两元女子宿舍”吗? 10年前,纪录片导演戚小光拍了部纪录片《女子宿舍》,纪录了城市底层女性的艰苦而倔强的生存状态。
这间位于吉林的女子宿舍已经消失,但挣扎的女性依旧还在。看见她们,也是看见我们自己。
本文来源于冰点周刊的从玉华老师,写于2010年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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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光扛着摄像机,原本是要拍一个“很主旋律”的题材,一个有爱心的女人做好事的故事。可是,当跟着这个女人左转右转进了一条胡同,顺着黑洞洞的楼梯上二楼,推开那扇铁门,他整个人惊呆了。人!全是人!20多个女人,像沙丁鱼一样密集地躺在高低床上。床就像偷工减料的木匠随意搭成的,高低不平,有的床腿拿砖头、铁桶垫着。一个挨着一个的铺,铺上一条条打着补丁、抹布一样分不清底色的床单。外墙上贴着“上门打针”、“见证收款”、“高价收药”、“招聘”等花花绿绿的广告,其中一张A4纸写着:住宿24小时:2元。2元,这就是人头攒动的原因。
机器就那么静静地转着,戚小光突然“心里汹涌澎湃”,尽管处在同一座城市里,这却跟他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这个吉林省吉林市电视台的记者,对农民工忙碌的场面一点儿也不陌生。他有时候也会想:夜幕降临时,他们像蚂蚁一样消失了,消失在哪里?这一次,他找到了“蚂蚁穴”,他决心拍这个“消失的故事”。
这一拍就是5年。搭档们一个个离开了,只有他坚持下来。到最后,他都数不清素材到底有多少,“反正一分钟不歇,电视至少能播上一个月”。纪录片的名字很简单,取自这家旅馆阳台,蜘蛛网般的电线掩映下,一个不起眼的半米高的广告牌——女子宿舍。

“哭!哭当啥用,白扯!”

张燕秒拖拉着3岁大的小芳找到这个半米高的广告牌时,是14年前一个冬天的上午,母女俩第一次进城的时候。
14年后这个盛夏的午后,她们仍然住在这里。床还是那张床,连床板上垫的海绵、纸壳子都没变过,唯一不同的是,45岁的张燕秒两个月前腿坏了,再爬不了上铺,小芳已经17岁,不再跟妈妈挤在一起睡,住在另一张床上,也要单花一份钱。
张燕秒第一次坐在这间宿舍时,跟人哭诉自己的丈夫死去,扔下两个月的女儿,草房土地被占,日子过得“像腌渍的烂白菜”一样。14年来,几乎每来一个新人,都会坐床头哭诉一番,哭诉的理由无外乎离婚、被打、亡夫、子女不孝顺……就像一个单项或多项选择题。可不用多久,就有人敲着床板,不耐烦地呵斥:“哭!哭当啥用,白扯!”
当这些眼泪顺着老妇人皱巴巴的脸、少妇花样的脸,甚至孩子光滑的脸,滑落时,戚小光从没有给过特写,甚至哭得太凶的镜头,他会删掉,因为“眼泪只是她们生活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日子稍长些,这些苦命的女人不再说这是“难民营”,说这里是“常驻大使馆”,这里的女人不是“天使”,就是“大使”。这里的女人藏龙卧虎,能“上天入地”。上天就是能上工地盖楼,下地是能“修地球”。
这里寸土寸金。躺下时,真正属于她们的空间也就比一个人略大。所有人下地时,属于她们的空间不及她们的一双鞋子大。行李压在各自枕头下,因为把包寄存在老板娘住的4平方米的小屋,需要一个月支付10元。
这里只有一个水龙头,每天流出吸管般细细的自来水,女人们用它解渴、吃药、洗头、冲澡——哪怕在零下30摄氏度的冬天,哪怕喝需要用热水化开的感冒冲剂。
钱是每天算的,老板娘挨个收钱时,有的从餐巾纸里掏出两个钢镚儿,有的解开裤子从内裤的口袋里掏钱,有的从随身的矿泉水瓶里扯出两张一元的纸票。
没有人会“阔气”地拍出一个月的住宿费。她们会像“候鸟”一样离开,一旦找到提供住处的打工地,她们就会搬家。等工地的活儿结束了,她们又会回到这里,寻找下一个打工地。这里就像驿站,像她们生活半径辐射开去的那个圆心。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宿舍楼下就是劳动力广场。严格地说,这不是广场,而是4条胡同构成的十字路口。这里距离繁华并不是太远,具体来说,距离火车站步行5分钟,距离长途汽车站步行4分钟,距离吉林市医院500米。
胡同里有朝鲜小吃,有卖90元一斤人参的老店,有叫“桃姐”之类的数不清的职业中介。天晴时,胡同里摆满了小黑板,有招聘司机专栏、保姆专栏、出国打工专栏。
把镜头往后拉,再往后拉,这个亮着4盏灯的60多平方米的女子宿舍,就湮没在这个上世纪80年代初建成的7层老楼里,湮没在这普通的巷道里,湮没在这400多万人口、满语意思是“松花江边的城池”的吉林市里。

“尽是些笨手笨脚的妇人,太老了!”

相比这个2元一天的居所,打工的老板提供给张燕秒们的住处要“敞亮得多”。
到黑龙江种稻子时,她们就住在田旁边的露天大棚子里,能看见满天星星。在乡下养猪,就自己在猪圈旁垒房子,“要多大有多大”。
10月一下雪,女人们能找的工作多是在餐厅刷碗,穿两双袜子套大胶鞋,站在到处是污水的地上不停地刷,那些碗怎么也刷不完,“一天17元”。
来钱最快的是上建筑工地,像男人一样筛沙子、捣灰、搬砖,一天赚70元。可这活儿,女人大多“吃不消”。
整个漫长的冬天,女子宿舍的女人都盼着雪快些融化,春天来了,地里就热腾了。
春天,她们可以住到农户家捡木耳,捡完这家捡那家,“扫荡整个村庄”。一天干14个小时,赚上50元。
夏天,她们可以坐票价7.50元的长途汽车,去一个叫乌喇街的地方剪毛葱。在农户家里剪,一毛钱一斤,在地里剪,一毛二一斤。不消说,女子宿舍同去的6个女人都选择了多赚这两分钱。她们要天不亮,走6里地到田头。等到黎明来临时,剪刀的“咔嚓”声已经在田地回响了。等到三天后,她们的口袋多了近100元钱。
如果手脚够麻利,掰苞米也是不错的选择。一群人一字排开,边走边掰。在望不到头的大平原上,最快的人一天拿70元,最慢的人拿20元。
她们最最喜欢的还是在城里发广告,一天能赚65元。最暴富的一次,是老板娘带领大家去水泥厂种树,一天赚了95元,创了最高纪录。可再也没第二次了,人家说:“尽是些笨手笨脚的妇人,太老了!”
戚小光不拍这些宏大的“劳动场面”,因为这些大家都看得见。他更愿意守在那个逼仄的宿舍,等人回来。
人回来了,没活儿干,也不打紧,到楼下站着。
劳动力广场上,人们天然地分出区域来。男人站在马路的一边,女人站另一边,穿着皮鞋、开着小轿车的雇主就穿行在马路中间,雇主喊一句“焊工、瓦工”,就有一群人围上去,讨价还价,报价低的抢了报价高的单,就会发生拳头之争。这是几乎每天发生的事儿。
冬天,雪花飞舞,找活儿的男男女女把手抄在袖子里,找工作的牌子悬挂在手小臂处,冻得直跺脚。戚小光就踱在这人群里,等他把机器从大衣怀里掏出来时,有人拦着镜头喊:“拍什么拍,电影都是假的,只有战争片是真的。”


张燕秒腿没疼之前,一直比较抢手,她不用站多久,就能找到活儿干。她关节粗大,看上去一身蛮力。
而她同屋,对角线床上的68岁的宋淑文,就远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站在马路旁两个多月了,没有一个雇主跟她搭话,“她太老了”。
尽管出门前,她穿上了带花边的干净裤子,还用捡来的铅笔画了眉,用捡来的雪花膏,把脸涂得白白的,她跟人家说她只有“59岁”。
她有个秘密,连同住了十年的张燕秒也没告诉。一个月来,她的左眼疼得厉害,最初眯一晚还能好些,现在针扎一样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滴了快10瓶眼药水了,也没见好。
“现在盼一天黑一天,眼前越来越黑了!”她叹着气,分不清眼里淌下的是泪水,还是药水。
因为一只眼,她的雪花膏涂不匀,左脸黑一块白一块,她给空矿泉水瓶灌水时,对不准口儿,洒了一地。她不敢告诉任何人眼睛的事儿,她怕消息传到楼下的市场里,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这些打工者私底下的生活,正是戚小光想要的东西。但宋淑文始终躲着他的镜头,她拒绝“照相”,她说:“出来打工10年了,人都以为我发了大财,见笑呀!”

“我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里,我恨这里”

镜头里一闪而过的,多半是那些皮肤皱巴巴、嘴角耷拉的中老年妇人的脸,唯独当转向皮肤紧绷、眉目清秀的小芳时,镜头停留了两秒,整个画面一下子生动、鲜活起来。
17岁的小芳,童年、青春期、少女时代几乎都跟这宿舍脱不了干系。14年里,她间或离开过女子宿舍。妈妈打工到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住过农户家、住过桥洞、住过火车站。
7岁那年,她被送到了乡下的小姨家读书,可二年级上学期一结束,因为家里没钱,她就被迫退学了。她的学历是“1.5”年级,尽管她很喜欢学校,她还记得班主任是个扎着马尾辫、爱穿米色西服、很有气质的女老师。
最近,她离开了女子宿舍,走时,她跟妈妈说:“我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里,我恨这里。”
可她走得一点儿也不远,她打工的餐厅距离这个宿舍不过七八分钟的车程。她喜欢那家提供住处的餐厅,尽管床只是餐厅的几把椅子拼凑起来的,可那里能上网,能看电视,能听客人谈“世界杯”,她喜欢那里“飘着油烟味的自由的空气”。
这些,戚小光的镜头是捕捉不到的,而戚小光也没打算用任何旁白去解释,他只打算静静地用镜头“打量”这个孩子。
镜头里,她总是把妈妈甩后头老远,跟妈妈吵架,一副厌恶女子宿舍、不喜欢妈妈的样子。妈妈说,小芳长大了,心野了,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一心只想赚大钱”。
这个13岁就开始打工的姑娘,认为“自由价更高”。只要打工的地方能“提供住处”,她宁可工钱少点儿。
她一心想离开女子宿舍,她说这里的人都为下顿饭活着,她们眼里只有“钱!钱!钱!”。她讨厌劳动力广场,她说这里的男人都是“臭男人”。
在这条街里,她处处显出些许优越性。这张少女的脸只需在楼下的劳动力广场晃晃,不出10分钟,就能找到活儿。当然,凑上来的很多中年男人,不怀好意,介绍乱七八糟的工作。她也确实上过当。
晚上,有小芳的女子宿舍也多是热闹的。旁边的男子宿舍不断有人过来跟她唠嗑,请她吃饭,给她买“五六块一斤的超大号苹果”,夸她“有着地球引力般的吸引力”。甚至一个36岁的中年男人,求爱不得,写下血书:芳芳:你好,多保重!21点09分。
当镜头里,血淋淋的血书在上铺展开,小芳从上铺跳下来,快速消失掉时,整个画面一下子快“窒息了”。
小芳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天一亮,她就出门,她一分钟也不愿在宿舍多待,哪怕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她踩着雪在空旷的街上游荡。她去过附近几乎所有的网吧,她玩飞车游戏,飙车时紧张得哇哇大叫,上QQ,认识了几个“很远很远的朋友”。她像画画一样,学会了写26个英文字母。
在她眼里,网上的世界,比女子宿舍的世界大多了,纯洁多了。但她不敢玩太多网上游戏,“那会让自己在现实里活不下去”。她迷上了神话题材的电影,人瞬间能成为“富人”,能获得很多种“武器”,能有无穷大的“力量”。她不相信灰姑娘,不相信一见钟情,她讨厌看韩国偶像剧,“太假太假了”。她爱玩网上一种结婚术的游戏,新人在一个叫巴岛的地方度蜜月,那里四面环海,开满桃花,“美极了”。
她伸出涂着绿色指甲油的食指和中指,做V状,比画着两个方向,“知道吗,我跟妈妈是两种人,我们走的是两种路,她属于那个宿舍,我不是!”
可瞬间,这个幻想着穿婚纱的姑娘就又堕入冰冷的现实。她饿了,她必须回到女子宿舍,跟妈妈一起吃饭。


“没办法,不留她,她就只能睡马路”

在女子宿舍里,老板娘“孙二娘”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尽管她抠门得厉害,为了省电,她8点半就嚷着熄宿舍灯。她的口头禅是:“拿钱来!”手机充电一次五毛,洗衣机转一次两块。冬天楼下市场上的人冻得受不了,来屋子暖和一会儿,她伸手要“一元钱”。她像守财奴一样,四处捡旧衣服,鞋子,堆在自己的小屋,隔上一段时间,在宿舍开一次展销会,三块五块卖给住客……
可很多人还是喜欢这个离了婚的泼辣女人,她常带领女人们一起打当日的短工,干活儿时,她把力气最弱的女人安排在自己旁边,照应着,回到宿舍坐床头给大伙儿分钱。
女人们常常为争水、抢马桶、丢了镜子这类小事争吵不休,老板娘就像“太平洋警察”一样,主持公道,平衡中间的关系。她的目的是“让所有的住客留下来”。
这段时间,上面查身份证很严,屋里的一个精神病人没有身份证,被老板娘赶了出去,第二天,看她睡在马路边,老板娘又把她“捡回来”。
“没办法,不留她,她就只能睡马路。”老板娘说。
老板娘看得很清楚,这个宿舍的绝大部分女人是没有出路的,她们被亲人抛弃、无房无地、年老色衰、没有技能、没有社会保障,有的出现精神问题,她们仅剩的是,日渐稀薄的力气。
她早就想好了这些走不出去的老女人最后的路:给救助站打电话,给110打电话。
可14年来,许多人根本等不到老板娘打电话。一个又病又老的妇人,从宿舍下楼,坐在劳动力广场的马路牙子上,等活儿干,等着等着就歪下去,死了。老板娘让警察带走了她。她的床铺,连床单都没有换,很快又住进了新客人。
5年间,有几个老弱病残的女人出现在戚小光的镜头里,可一两次后,再也没出现过。戚小光找了很久,等了很久,再也找不到了,“也许她们有人不在了。”戚小光声调悠长地说。
眼睛越来越差的宋淑文也想过死。她甚至想好了要买很多很多的安眠药,跟老板娘告别后,到外面找一个角落“永远地睡去”。可就在她坐在楼下马路边等活儿等不到,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时,一个路过的年轻小伙递给她两个菜包子,她一下子觉得“天都亮了,要好好活下去”!
晚上,女人们也会在宿舍唱歌,唱《小荷包》、《十五的月亮》,唱过时很久的老歌,有人会像《二人转》里一样转手绢,在狭小的过道跳交际舞。她们为“毛泽东时代到底好不好”的话题争论一个晚上。
她们自嘲“脚下的布鞋,与开奥迪的雇主穿的布鞋一样,养脚”。她们希望“像赵本山一样,唠唠嗑也能赚钱”。
她们也说女人间的私房话,宿舍有姐弟恋,大家会笑她“武则天,老有魅力了”。
拍着拍着,女人们在笑,镜头后的戚小光却鼻子发酸,他觉得,这群“我们认为没有希望的女人”,坚强地活着,“太了不起了”。



让他最动容的事情之一,是住在宿舍里的女人们“显摆”的样子。有人对吃的挑三拣四,嫌弃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有人把300元钱买的手机说成值1000元;有人打工回来散一圈烟,装着很大方,或者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很忙碌的样子。

“这是她们捍卫尊严的表现。”戚小光说,“就像你我一样。”

“纪录片他妈的真残酷”

宿舍里还住着两位不用付房费的成员——一只被称作“企鹅”的鸭子,一只爱吃火腿肠叫“笑眯眯”的黑猫。
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的世界,它们成了住户们的精神支柱。鸭子的主人穿3元钱一件的衣服,却花10多元钱买了一个包,把鸭子装在里面。一天中,她最幸福的时光是,她吃一口柿子,鸭子吃一口。有人来串门,说“炖了鸭子吧”。这个女人大声说:“还是先把我炖了!”
不过,戚小光的镜头里很少有这样的“花絮”画面。他的镜头似乎总是在等待更残酷、更真实的东西出现。
终于有一天,他正在拍摄,屋里的两个女人打起来了,越打越厉害,等他过去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一个人突然拿出刀刺中了另一个人的腹部,瞬间血流如注。他把女人抱起来,跟老板娘一起把她送往医院,这个受害者最后脾摘除。他留下了3000元的医药费。
那一夜,他身心疲惫,内心充满了自责,惭愧,“如果我不为了镜头,早点跳出来,也许那女人不会挨上那一刀”,他跟做纪录片的同行朋友抱怨:“纪录片真他妈的残酷,我他妈的废了!”
镜头捕捉了这场流血事件,可有些事件,“不流血却比流血更痛”,这不全是镜头能捕捉的。
宿舍住着一些无事可做的女人,她们从不打工,她们对着过道里拿透明胶粘着的一面大大的破镜子,浓妆艳抹,她们只想在楼下熙熙攘攘人群里,找个有钱的“饭票”男人,嫁掉。
这个狭小的宿舍充满竞争,年轻女人给年老女人的“男朋友”一块西瓜,年老者就会认为年轻人要抢走她的“老头”,一通大骂。有的年老女人几个月没吃一口菜了,却舍得去温州人开的美容院,花50元文两道黑黑的弯月眉。


他们眼里,这里没有爱情,“柴米夫妻,没柴没米怎么做夫妻。”末了,他们会住到阳台那个每天7元的“夫妻间”。
说到底,“夫妻间”就是一个布帘子隔开的双人床,床上有封面起卷儿的《上海的爱情魔方》、《一只老鼠的艰苦奋斗史》,和几本武侠小说。
打开戚小光的录影带,就能看到一个男人对着镜头说:“女人,在我眼里,就是一身肉!”

“喔!那多像我的母亲、姐妹、外婆、姨妈!”

张燕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面对戚小光的机器,抱着脑袋四处逃的样子。后来,她一边手撕烧鸡,拿啤酒瓶子喝酒,一边对着镜头流泪,说自己的新年心愿。
老板娘也常说自己的心愿。她希望戚小光资助她,改造这个宿舍,把所有的床、褥子都换掉,墙要刷上那种淡淡的苹果绿,地上铺上光滑的瓷砖,养上几盆花——像真正的“女人的宿舍”。
她抱怨生意远不如以前了。1996年,这个靠摆烟摊讨生计的离婚女人在劳动力广场开了第一家旅馆,第一晚只来了2个人,第二晚上6个,第三晚上10个。10天后,生意出奇地好。人多到拿啤酒箱子搁床板睡,起夜上个厕所回来都没地方了。那时农村苦,出来打工的人多,胡同里全是找工作的人,“苞米两毛一斤,猪肉2元多一斤,贱得厉害!”
最近几年,农村好过些了,打工的少些了。附近一下子又开了20多家旅馆,一楼好门面的都改造成了“时尚旅馆”,带电视机的一天30元,带电脑的40元。这让她“腹背受敌”。
起初,看着戚小光的机器总在她宿舍晃来晃去,她也抱怨“整这玩意儿干啥,不如给大伙儿找活儿干”,时间久了,她和张燕秒一样,对着镜头,就像对着老友的眼睛。
她们坐在床头,说自己活得多么“不得意”、多么“埋汰”,给女儿的嫁妆只能是“充充话费”。新年那天,还有人在镜头里说了“新年快乐”!
5年来,戚小光在这个片子里越陷越深。冬天零下30摄氏度,为了拍她们出门打工前忙碌的场面,他把5斤重的机器揣在大衣里,5点钟坐最早一班公交车,穿过松花江来宿舍拍片。这些女人对着镜头伸懒腰,打哈欠,穿衣服,解裤带看钱,刷牙,涂口红……
他请这里的人吃饭,给小芳生活费,帮她找工作,希望她走出这个宿舍;他给生病的人买药、看病;儿子高考出成绩的那天,他还在女子宿舍忙活……
有一年的年三十,他给老板娘钱,让她做一大桌子菜给大家过年。尽管他很清楚,他“干预”了镜头,这是拍纪录片的禁忌,但他没办法只拍她们吃馒头就咸菜的场面:“那画面太残酷了。”
随着戚小光的纪录片素材越拍越多,女子宿舍也在慢慢变化。
前年,老板娘在女子宿舍旁边租房子,又开了家“男子宿舍”,4元一天。女子宿舍的价格,则提到每天3元。
如今,老板娘决心用一生所有的积蓄把宿舍买下来,“要把宿舍开到自己80岁”。旁人说,这个精明的商人赌的不是房价,而是赌这群人不管怎样,也走不出这里。
几乎每个人离开这里时,都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回这个‘猪圈’了”,可不用多久,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又会回到这里。甚至有人出嫁了,跟丈夫吵了架,还会再回这个“娘家”住几晚。
如今,戚小光正在进行纪录片的后期制作,他早早想好了“尾声”,那是“一个让人放心的交待”,而不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要把这个片子“献给中国的农民工”,他希望片子在工地的脚手架前、工棚里,坐满农民工的露天电影院里放映,他希望每个看到片子里的人,产生共鸣:“喔!那多像我的母亲、姐妹、外婆、姨妈!”
“我一定会躲在银幕边,大声地笑,这比得什么奖都欣慰!”说这些时,戚小光笑出了声。


*本文图片由戚小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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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匿名回答  16级独孤 | 2023-2-16 23:39:13 发帖IP地址来自 北京
那年恰逢迎春花开,他也还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计划生育正查的严,他带着妻子在山上的茅草棚里躲了两三个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看着呱呱坠地的小儿子,他既高兴也担忧,他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
自己没文化也没多大本事,但心里还是有很多未来的憧憬。
一穷二白了小半辈子,这算是又填了一喜,一想到自己后继有人,一家四口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算是顶着天大的压力他也充满了动力。
那大概是他生命里最快乐安逸的一天了吧。那天他给妻子摘了一大捧迎春花,妻子不顾虚弱的身体,抱着小儿子笑得很开心。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天小儿子出生的事就让村里的超生游击队知道了,家里实在没什么能抢的,他们就把父亲给他留下仅剩的一间瓦房拆了,砖砖瓦瓦都拉去卖了,也没想着给他留条活路。
小儿子生完没两天,妻子血液感染没挺过去走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一夜白头,仿佛老了十岁,就连眼神也黯淡了。那年他二十岁

草草的安排完妻子后事,他还来不及好好的难过一下就赶忙种地去了,正是播种时候,没赶上就是一年颗粒无收,这个家庭再也承受不起什么意外了。
小儿子没了奶,他便把家里剩下的高粱拿去换了点小米。
每天熬点米汤给小儿子喝,剩下的稀饭给大儿子吃,就这样把没了娘的小儿子也给养活了。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种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的那仨瓜俩枣就也只够爷仨吃的。
日子过的紧巴,还有一笔高额的超生费要交,大儿子又眼看到了学龄。
一时间生活好像对他有些偏见似的,怎么也不太好过。
愁眉不展的时候,他听说邻居家的男人去隔壁村的工厂打工都挣下一台摩托车了,厂子里还管饭。
他晦暗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的光,想也没想就去了。
他没有摩托车,每天天不亮就走,到五公里外的厂子去干活。
年轻火力壮,大冬天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能多干一会。
他不会什么技术,就一直做着最重最危险的工作。
但他胜在踏实肯干,从不偷奸耍滑,庄稼人吃苦耐劳的品质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年他二十五岁,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唯有他受下了这份苦,有始有终。
不知道老板是被他的精神所打动还是可怜他的境遇,每次轮到他晚上加班都会多给他二十块钱。
日子越来越好,一切都充满希望,他在小儿子四年级时终于还完了那些年欠下国家的社会抚养金。

那年他三十二岁,而立之年的他终于也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了,他想骑着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在上工的路上兜兜风。
只是,上天是仁慈的,它尽可能的让每一个善良努力的人都可以遇见幸福,上天亦是残忍的,它没保证过你在追求幸福的路上一定是一帆风顺的,也未曾许诺遇见幸福的你一定不会和它擦肩而过。
那天晚上他可能太过于疲劳了,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容易犯困。
他在工地干活的时候眯着了,一脚踩空踏入机器里,绞断了右腿,冰冷的机器搅拌着残肢继续运转,他撕心裂肺的嚎叫后生生疼晕了过去。
事后老板为了息事宁人,给了他几万块钱把他随手打发了。
同行的工友都替他感到不值,说老板柿子就挑软的捏才给了他那么点钱的,叫他去闹事多要一些赔偿。
他听罢挥挥手表示不很在意,甚至还觉得有点知足。
他说自己岁数也大了,没有那半条腿还能去干点别的,但是想有这几万块钱,那可得好好干上两年活了。
他注定再也没办法用力的踹开启动杆,轰轰的拧着油门,神气的开着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在上工的那条小路上兜风了。

那年他四十,明明到了不惑的年纪,但面对重新开始的生活,他却充满了疑惑。
他忽然觉得折腾了小半辈子的自己有点累了,双眼都写满了疲惫。
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后来,人们总能见到附近几个村里,有一个缺了半截腿的老头,拿着一个大麻袋每天在马路边捡捡停停。
他最喜闻乐见的事就是谁家又添了新电器。
听见了马上动身,在那家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准能捡到剩下的一大堆纸壳泡沫,不过有时候去晚了也可能会被别人捡走。
能捡到那些纸壳泡沫的话,就拿着把他们卖掉多赚的几块钱,晚上给自己添上二三两散白酒,一点油炸花生米。
那是他平日里最高兴的事情了。
酒是个好东西,一两消愁,一两解忧,三两口下肚从胸膛到胃里都是暖烘烘的。
好像有人在寒冬腊月里紧紧的贴在他身上给他捂暖了身子,让他暂时忘却了生活琐事,晚上睡觉也能做个好梦。
梦里是一家四口安稳的生活,是他神气的开着那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拉着老婆儿子一起在田边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秋收堆成垛的谷子地上,金灿灿的真好看。

那年他六十,眼神却依然矍铄。
每天雷打不动的穿着那件很多年前的军大衣,踏着一只陪他走过四季也无可更替的解放鞋去捡垃圾。
捡到两个儿子结婚生子,捡到孙子上学毕业,捡到走路费力最后只能瘫在家里。
两个儿子因为他的赡养问题大打出手,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小儿子和他们断了来往,他无处可去只好借住在大儿子家堆煤的偏房里。

那年他八十了,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很多事情也记不清了,自己的日子好像也不多了。
他记性差了很多,会想不起中午吃的是米饭还是馒头,也会忘记早起有没有上过厕所。
但他依稀记得大儿子的屋子,在很多年前是一间父亲留给他的瓦房。
他就那么日复一日的瘫坐在偏房的土炕上,旁边那个母亲传给他的彩礼柜子上,有一个比狗盆干净不了多少的碗。
在屋里穿着大棉鞋也还是很冻脚,还不如有点阳光的外面暖和,一身早已经看不清本色的棉衣棉裤不知穿了多少个年头。
大儿子每次吃完饭过来给他送剩饭时,都会抱怨他的屋子阴冷的很,却并没有给炭火压得很低的炉子里再多添两块煤。
他就那么静默的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听着冬天的风,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第二个春天。
有的人二十岁时,人生才刚刚开始,有的人二十岁时,人生便已结束,余下的日子,一直都在守着一座名为生活的坟。
他就像一个守坟人,等待着冬去春来乍暖还寒之后,挖开松软的土,把自己和妻子一起埋在长满迎春花的南山坡。
打春时,孙媳妇生了,不怎么情愿的从那个屋抱着重孙子过来看他,却没有一点让他抱抱的意思。
他看着那个怀里的小家伙,恍惚间想起来那年老二好像也是生在了春天,那年山坡上的迎春花开的分外繁盛,漫山遍野都开遍了。
恍如隔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都变成老太爷了。
他蒙住眼翳的浑浊双目突然闪过一缕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了。
想说点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口。
几天以后,他真的如他所愿和妻子一起埋在长满迎春花的南山坡了,他也真的解脱了不必再守着一座名为生活的坟了。
他的葬礼办的风光又漂亮,儿媳妇盘算着这一次随出去的礼差不多都能收回来了,而且应该能挣到不少。
白事那天来了很多人,他们都说这老爷子享福了,儿女照顾的好,活到了八十多岁没什么毛病,还是四世同堂,喜丧得高兴点。
孙媳妇笑脸相迎,抱着那小家伙附和完客人后出门,看到了满山的迎春花对小家伙说:
“宝宝你看,春天来了。”
【end】

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想必你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我在这 @失眠晚安,等你来说关于那曾经的故事。
我是老安子,愿你快乐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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