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腕、入狱、猝死：铡刀下的金融帝国梦

授权转载自：投研双杰，ID：invest2019

——中国金融业放在国外是什么水平？——坐牢水平。——知乎网友许多人与财务自由只差了一个东西：如何获取人生的第一桶金。就好比说，你距离在上海买房，差的不是月供，而是大几百万的首付。普通人的第一桶金是靠着经年累月的辛勤工作积淀而来，等到你的财富足以支撑你的野心时，青春早已不再，只得感叹：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所以，古今家财万贯者，不是有个好爹，就是有个好岳父，现在还得加一条，如果你能拿上半张一张的银行/保险牌照的话，那你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模样。到时候，修一半南京城的就不是沈万三，而是你了。
【拿破仑的滑铁卢，王健林的大马城】
2017年，荣登亚洲首富的王健林意气风发，在万达年会上纵情演唱《一无所有》，谁知竟一语成谶。从2017下半年开始，“万达折扣店”生意火爆，融创折价收购万达13个文化旅游项目，建筑面积相当于134个天安门广场，富力集团则以6折的白菜价拿下万达77个高端酒店。此外，同程艺龙，百年人寿甚至万达百货也都低价抛售。从此，老王上热搜也得花钱了。遥想，万达2012年开始在海外开启“买买买”模式，买了影城买游艇，买了酒店买地产，闲来无事买买马德里的地标，买买英国女王的二手房，再买个西甲俱乐部。从北半球买到南半球，从欧洲买到美洲，世界在老王眼里可能真是一个“地球村”。挥金如土的富豪，在普通人眼里通常自带侠者标签。如果这些富豪能收购老外的产业，那就更了不得了，“国民公公/老公”的称号脱口而出，“民族英雄”的形象瞬间跃然纸上，甚至连儿子家的狗都能成为网红，简直妙不可言。显然，国内键盘侠们“梦回大唐”的G点太好找。然而，老王的嘴似乎开过光，佛法无边的那种，“一无所有”的风也吹出了国门。2017年伊始，万达开始悄无声息地清理海外资产，游艇不坐了，电影不看了，酒店不住了，连球也不踢了。隔壁老王似乎有点儿虚。
弘一法师说，要体悟一切皆空也要知道有因有果。在甩卖完国内外资产，万达历经股债双杀后，老王应该对“一切皆空”深有体会。知因果似乎是个更难的过程。35年前的百万大裁军，将小王从部队扔到了大连西岗区办公室副主任的椅子上，小王也变成了老王。安稳而油腻的中年人生似乎即将开始。然而，在军事学院就敢于指出教材错误的老王太优秀，活该享受不到这份巴适。靠着当银行行长的老战友的贷款，老王拿下了当地棚户区改造项目，成功赚得第一桶金。跌跌撞撞，时代的大浪将老王拍进了地产界。第一桶金，老王就将“空手套白狼”玩儿得飞起，趁势成立的万达也将此奉为圭臬。火爆的中国房地产市场，是时代的风口，老王扶摇直上；18个月建成一座万达广场的“万达速度”，自带成套的商业伙伴，被走马灯似的中国基层官员，视为任期内的政绩法宝；不可描述的万达股东群，为这位从四川藏羌山地走向亚洲首富的故事，横添了更多传奇色彩。低息贷款，高杠杆让万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高负债率也成为万达巨人身上撕不掉的标签。
到2017年，万达已负债4200亿，连起来可以绕地球1627圈，大概是小编活个250万年，不吃不喝才能挣到的钱。这段时间，猴子都可以进化成人类了。宽松的金融监管可以造就首富，从严的金融监管政策也可以造就“首负”。国内外形势的不断变化，头铁的老王似乎低估了周期的力量与当局的决心，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扑朔迷离的“大马城事件”，被解读为老王与国家战略相悖从而自食恶果。然而，真正让万达元气大伤的是金融监管的“强管制”与“重规范”，也就是说，老王从国内银行贷不出钱了。昔年老王凭借低息贷款“空手套白狼”的游戏也玩儿不转了。2017年中报，万达资产负债率高达83.81%，一年内到期负债比为48.3%和87.1%，资金链断裂的雷随时可能触发。军人的特质在老王身上显现，断臂以自保。老王开始对万达资产进行全面整顿，降低负债率。文首出现的“万达折扣店”门口似乎有一副对联，上联：趁火打劫，卖卖卖；下联：雪中送炭，买买买；横批：万达的小目标。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唱衰万达者不在少数，毕竟，落井下石是键盘侠的标配，趁火打劫是对竞争对手最起码的尊重。已在悬崖边儿上的老王和万达，靠着融创和富力的640亿，海外回流的2000亿，度过了危机重重的2017。其实在2016年下半年，久经沙场的老王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来自银行丰沛的资金流逐渐枯竭，万达开始寻求入股银行。大连银行、渤海银行和恒丰银行都曾进入考察范围。老王心里很清楚，有牌照才有故事，有银行牌照才有财富。被老王寄予厚望的金融集团和网科集团，终究没在万达资金链暴雷前拿到银行牌照。 “远离官员，亲近政府”曾是老王的生意经，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无所有之后，大概会是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吧。
【吴小晖的三级跳】
2017年6月14日，安邦集团在官方网站发布声明称，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吴小晖，因个人原因不能履职，网传其已被北京警方控制，集团多名高管也被上海警方拘押。中国保监会随后决定对安邦集团实施接管。由国家出面接管民营企业的先例并不常见，除非，事态的发展异常严重。旋即，检方以涉嫌集资诈骗、职务侵占对吴小晖提起公诉。同一天，中国保险保障基金向安邦保险集团增资608亿元，至此，安邦保险集团的注册资本达到619亿元人民币，中国保险保障基金以占股本总数的98.32%完成控股。看得见的是，安邦集团万亿金融帝国的坍塌。看不见的是，一场可能涉及数万人、数百亿资金的挤兑风潮，在巨量国家资本进驻后，暂时归于风平浪静。吴小晖蹲号子没跑了，重点是法院收缴了吴小晖个人财产105亿，又追缴个人违法所得752亿，共计857亿。这个从温州平阳县农村走出来的泥腿子，如何赚得857亿？成立仅15年的安邦集团又何以坐拥万亿金融帝国？普通人的人生有三次飞跃：高考，工作与婚姻。吴小晖的人生也有三次飞跃：婚姻，婚姻还是婚姻。吴小晖的童年是在红卫兵的大串联中度过的，成年后在温州平阳县工商局任职，攀附温州市长刘锡荣，迎娶了当地官员女儿为妻。温州政界本可以多一位兢兢业业的实干家，但受商人父亲的影响，辞职下海经商，承包了上汽集团在浙江的销售，并一度成为上汽集团最大的承包商，吴小晖由此攫得第一桶金。政界出身，商界成名的吴小晖“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时任杭州市长、后任浙江副省长的卢文舸。权衡再三，吴离婚娶卢女为妻。90年代，陈毅元帅之子陈小鲁曾聘请吴小晖在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任职，其同事中有大名鼎鼎的邓公外孙邓卓芮。2004年，吴不出意料地再次选择了再婚，成功上位邓家“驸马”。至此，吴小晖完成了人生的三级跳。
再婚同年，吴小晖拿下保险牌照，创办安邦保险，注册资本5亿元。投资法人包括：前合作伙伴上汽集团，陈小鲁控股的标准基础设施投资集团。一切准备就绪，安邦金融帝国起航。收购是帝国的根基，牌照是吴小晖的“七龙珠”。2011年，在“不可抗力”的影响下，安邦斥资50亿，完成“蛇吞象”的壮举，成功控股成都农商行。这不啻为安邦金融帝国早期最重要的收购，因为安邦开始拥有银行牌照，大量低成本资金开始为帝国输血。2013年邦银租赁成立，2014年举牌民生银行，随后低调收购世纪证券。加上2005年成立的安邦基金，在“金融七大牌照”中，安邦已拥有最具含金量的保险、基金、银行、租赁和证券牌照。召唤神龙的目标越来越近了。5张牌照换来的是2万亿资产。树大招风，日益高调的吴小晖，开始与“驸马”之位有了嫌隙。伴随着笼罩在他身上的神秘力量的消散，安邦在国内的收购之路也开始出现阻力，作为民生银行第一大股东却无法进入董事会，即是标志。吴小晖应该想过再来一次人生飞跃，然而在国内已经遇到了天花板（因为前岳父母已达副国级），平常人家早已不入法眼，所以只能把眼光放在海外，但是这种联姻不太像人生飞跃，倒更像是全球一体化的下沉。富豪自有富豪的办法。2014年，安邦19.5亿美元收购希尔顿集团旗下纽约华尔道夫酒店；全资收购比利时保险公司FIDEA、德尔塔·劳埃德银行。2015年收购荷兰保险公司Vivat，几天后，收购韩国东洋人寿，11月收购美国信保人寿，2016年打包收购黑石集团豪华酒店和度假村（获得美国房地产投资信托牌照），甚至一度打上了特朗普女婿的主意。
乍一看，吴小晖用社会主义的糖衣炮弹扬我国威，壮我民族声势，堪称民族英雄，“2016十大经济年度人物”的称号也双手奉上。但，不是所有人都是糊涂蛋。眼花缭乱的全球收购，吴小晖已将60%的资产转移至海外，远超保监会关于“保险资金境外投资不超过总资产15%”的红线。代价是一副铁手镯和一个单间。话说回来，谁支撑他在海外买买买？就是屏幕之前的你啊。安邦一度是中国投机性理财产品的最大发行人，在截至2010-2016年间，仅安邦人寿保险部门的资产就增长了2876倍，达到2130亿美元。这些产品通常是短期投资，靠为投资者提供高于银行存款的回报率筹措资金。然而，安邦大规模的海外收购多属于长期投资，短债长投，暴雷，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5张金融牌照，神龙是召不出来了，凑一桌麻将却富裕。金融牌照，多或少，可能都要出局，然而并不妨碍其成为吴小晖在国内的“吸金泵”，一个个银行账户，保险存单和理财收据幻化为私人飞机、海外别墅和高端舞会的酒水。无数家庭的财富成为吴小晖安邦金融帝国的垫脚石，海外收购的大手笔。终于，繁华落尽。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伪君子与真小人】
风，从来都不是顺着刮。2019年5月5日，先锋旗下网信证券因存在重大风险隐患，被证监局采取风险监控措施；7月4日，网信平台出现小规模逾期；7月8日，因先锋支付存在重大不合规事项，有关部门进驻检查。10月5日，内外交困中，先锋集团董事长、网信集团实际控制人张振新于英国猝然离世。与万达老王一样，大连也是张振新的福地。2003年，刚过而立之年的张振新创办了大连联合信用担保公司，为中小企业解决融资难问题。短短三年，张振新一统环渤海融资担保圈。“东北王”逐鹿关内指日可待。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长期浸淫金融圈的张振新，自然明白金融牌照的力量。
2012年，先锋集团联合10个法人成立海口联合农村商业银行，拿到了农商行牌照，虽然其成色略低于城市商业银行牌照。2013年是中国互联网金融元年，低调的张振新通过收购第一支付拿到支付牌照，震动金融界。2014年，先锋集团收购诚浩证券，后更名为网信证券，券商牌照到手。然而，先锋在收购香港人寿时受阻，保险牌照获取无望，信托牌照更是可买而不可求。紧要的7大牌照中，张振新的先锋集团仅持有券商牌照和成色不足的银行牌照。但是借着互金的风，几十万的P2P用户为张振新垒起了先锋帝国的万亿城池。2015年起，先锋集团开始步入佳境，充裕的现金流让张振新在资本市场上大开大合。这一年，网信集团、弘达资本集团和先锋投资集团相继成立，办公室也乔迁至朝阳区三环的网信大厦。2017在众多金融大佬折戟沉沙的大背景下，10月先锋集团逆势高价收购LEYU Limited，网信理财也脱胎换骨，升级为综合金融资产交易平台。另外香港人寿、平安证券、我爱我家都一度与先锋传出过绯闻。乘风猪飞起，顺风脸着地。随着金融去杠杆，互联网金融专项整治的启动，中国金融政策开始收紧。众多P2P平台开始依次暴雷，先锋的支柱产业也亮起红灯。随着网信理财在刚性兑付政策下的首次逾期，先锋金融帝国开始动摇，支付、自融资等违规操作也浮出水面。金融环境下行、实体经济滑坡导致资产端的资产质量出现下滑，抵押品价值缩水，坏账开始出现。另外，2015年开始的股灾给先锋系一记老拳，2018年的比特币也替张振新背了数亿的锅。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19年6月底，先锋系借贷余额约700亿元。其中，网信平台贡献450亿元，网信普惠等P2P平台，余额约60亿元；私募基金，约200亿元。头顶互联网金融第一大案的“e租宝”，未兑付金额“仅”380亿，在先锋面前，只能是个弟弟。
法律红线上走钢丝，铡刀白刃上跳街舞的张振新，或许早为自己准备了多条后路。在目前先锋集团的资产清单中，除了数家上市公司、支付等公司实体外，还有法国的酒庄、香港的餐厅、英国的高尔夫球场和庄园酒店、爱尔兰的度假酒店、机场跑道上随后候命的四架庞巴迪挑战者和挂满私人会所走廊的世界名画。值得玩味的是，张振新曾在2015年-2016年度向帝国理工大学捐款约900万元-4400万元人民币，负责抢救和公布讯息的切尔西和威斯敏斯特医院与帝国理工大学关系神秘而深厚。死者为大，是收割中国韭菜的最后一招。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或价值万金。随着张振新一同消失的，有携巨款逍遥法外的一众美女高管们，还有数万普通家庭的未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张振新的微信签名，出自《论语》，是孔老夫子的座右铭。大意为，对外，无论人事，不凭主观想象而妄加臆测，不绝对肯定或绝对否定；对内，不固执己见，更不自以为是、自私自利。呵呵，这可能也只是张振新的一厢情愿罢了。
【后记】
王健林壮士断腕，父子二人消失于微博热搜，万达得以苟延残喘；吴小晖摘掉“驸马”头衔，锒铛入狱，亲手埋葬了万亿金融帝国；平头百姓张振新可能唯有一死，方以谢罪天下。可见，搞新闻的本事与所承担的后果成正比。改革开放40年，房地产持续暴涨20年，加入WTO18年，中国人的口袋里只剩下了钱。万恶的资产阶级才有资格使用的“理财”，成为旧时王谢堂前燕。普通话都没说利索的多金老头、老太太，恨不得买下香港的中环，日本的银座，法国的老佛爷和美国的摩尔。美其名曰，买黄金是投资，买奢侈品是提高生活品质，买外国马桶是促进全球一体化，家居生活智能化。好吧，大爷大妈有钱，说啥都对。旅游购物买累了，理财顾问“儿女们”，端茶递水抹桌子，捏脚捶腿松肩胛，在体验非血缘关系的天伦之乐后，顺手签下“XX宝、XX险、XX金、XX富”的付款单据。理财成为了新风尚。买房一月翻一倍，买股天天涨停板，像一针针鸡血，打在了中华民族虚胖的胳膊上。曾经，我们夸耀的朴素，现在人人弃之如敝履。整个社会弥漫着投机氛围，银行的利率买不下一个青菜包。投资周期短，回报率高的保险理财、P2P理财能天天吃大肉，况且这些产品的销售方是“金融全牌照”啊，稳得一匹。然而从银行窗口、保险顾问、理财顾问手里递过来的是理财单据，你递出去的是法国酒庄、美国酒店，英国高尔夫球场，私人飞机，豪华游艇，乃至LV的栓狗链。暴雷的那一天，天台上肯定挤满了人。当少数聪明的中国人，有一天领悟到金融与资本的力量，那么他们会将整个社会变为狩猎场，而你我都将成为“吃草挤钱”的猎物。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资本顿悟者疯狂开拓着疆域，寻求金融的边界，浓郁的个人特质也成为一个集体最重处的着墨。只希望，他不要变坏。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查尔斯·狄更斯的《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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