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丨井中观星录

您打开了：一个极小的声音和一场个人性的纪念。

诗人——今天这个节日的主人之一——住在人间两千三百五十余年，我（单方面）认识他一年。高三下学期，他的诗歌使一两个浊重坚实的夜晚逃离它们自己，变得一时纵深而透明；还使月亮和草木从语焉不详的迷雾中现形，大大拓宽了一个无知少年人对爱和美丽的想象。继诗歌之后，诗歌周边的时空和故事进入视界。从一个邦国开始，“华夏”整体开始有了实感；从一个人物开始，历史群像开始有了人味。
所以说，能够沿他的河流而行，是后来人如我的大幸运。

于是翻箱倒柜搜索写过的和他相关的文字，试图为端午节扎一束小诗。但是，在大诗人的星芒之下做诗，是很难为情的行为。有两三次想以他为题材或元素写些严整的东西，均以失败告终。才情薄弱如我者，不配作木棉树之想。所以最终搜罗出的这些文字，都是飘尘、片叶之类，都并非对诗人、烈士之血的正面处理。
然而，还有更安全的语言，比如图画；画一年下来攒了一束，也理一理放在后面。

这些就是我之所有了。

给屈原和他的楚国，尚飨。

短章
这是一些杂碎片段的集合，包括诗、半截的诗、画的文案和作业在内。

短章

一

一封误投的邮件
沦落在我的书桌
盈纸是长长的诗歌
(长得像孤雁亘宇的飞行路线
像江水日夜叮咛不休)
没有封口——寄信人显然相信
宇宙是大驿站
递送不死的光阴，我亦与有责。

丽句成千，懵懂读过
收件地址，约略知处
可是我的呢喃嘶呼化不成信鸽
也寻不到那沟通一切时世的
邮局总部
好把叠叠诗句投往
它们应当安栖的
一双眼中……
(那双眼里黄尘瞑蒙)

二

在那首凤凰薄林江流吞声的长诗里
我被击中听到命运

然不是作为箭的遗羽之一
流浪现代的士子
乃是作为靶的碎片之一
微型王国的昏君

三

渔人指认
江水彻夜无寐
在河床上它辗转反侧

平明
死谛视她所刺穿的
那把她深深浸染的

四

五月了，锣鼓将萃于川泽
诗人及更多亡灵顺流而下。
岸土里无觅我去年的泪渍
遗忘宣威在上，如铜钲。

五月了，在我的房屋里
面对神龛细语
请求玫瑰、死者和风的歌诗
答应我来永结游谊。

而山野众口从不回答誓言，
我看见:语言和结社无所留存。
这间房屋、这口壁橱和这处神龛
在五月压境之午显得失去必要。

五

那最幸运的甲士
是司战的威灵所抛弃者。
然而据说: 整个古战场的月光
独凝视他一人。

六

死是惊寤。大水倾天

你的肩背，堪当什么？
诗人不再，永远不再，收拢翅尖。

(他的旧识获准
跟随琴音，如欧律狄刻)
走，跟随吧，慷慨的时间
将奖励其征人。
回音，意义，应得的勋烈
它都给与。

它不给与: 一个对视。

七

江枫影动寒蛟舞，瘦月犹疑照楚臣。
大吕黄钟天纵笔，枯心病骨陆沉身。
山原在册终生色，台榭存诗不化尘。
地极溟深烛龙在，投诗渌水叩迷津。

偕逝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一棵留守的树烧着了
一坛留守的火产生了
此火为路——
让我们来偕逝

白烟上升
我们将上升
上升，高过
帝女悬空的椒房。
那里流矢莫及，我保证。
了解死亡的星星
明眸善睐
以众雾之雾
为爱人设帐。

来，星斗就要沉落
歧路也将打开。

东方施展的晓白
就是永诀的钟声。

崦嵫
不自量力导致的长诗失败示例。
只是草稿，只是片段。
产生并夭折在去年十一月，试图从怀王视角写他从秦国逃归的事。

崦嵫

*

天寒木堕，可是
我的额头和喉咙
冒着白烟。
朔风正在升焰
覆霜的道路在我脚下
延烧。
我曳着整片大地行走。

……
有一个神灵用黄钟的震吼
充塞了他的双耳——
人们猜测，他是一个勇敢的聋人
他胆敢去扰动，那
雷电孳生的处所。

……
我拖着整片大地自洪水中
向上走。

*

他让道路拿走了
他的玉饰。
他让春汛拿走了
他的房屋。
他让峻岭间升腾的大雾拿走了
他的妻女
轻如雨燕，他
像着火的星星
一样疾驰。

我脱下了
我的金饰。
我脱下了
青铜的千口颂歌。
我脱下了
那个为我哄走雷电的
女人的柔情。
外国人手持长戈
站在如矛的草的海中
我脱下了
外国人。
我身着短褐，追赶
溅空的水
脱弦的风

外国人狭长的眼睛
和微笑的相抵的牙
剜下我的鳞甲
剜下我凝冻的皮肉时
我在每滴圆而红的血珠里
和他相遇。

雪被仍在加厚时
他过早地成熟了
打开，并
鲜红地飘落了。
路险难兮
值我后来时
春天已经变成
一种谵妄的事。

*

“爱上他是容易的。”
人们用同一个声音说，
并把它浆硬——挺直
以模仿那一位光荣的
卞和:
“爱上他是应当的。
看这笔直，这修长
这精心雕刻的剑柄
上有陆离的流苏。
看这沉金烁银的
剑匣！
——请褪下它
看这剑锋！
这和英雄的坚锐
交缠的优美的流纹！
看这虹光游动的金属
光滑如新镜。
它映出了
伟大的您。”

他注视着我
他的眼睛或许不像
扁平的镜鉴。
我注视着我
虹光所洗沐的我
使我动容了。

“爱上他是容易的。”
人们用稀落的声音说
以浓重并神秘的转折
偷偷掩埋
他们放弃模仿的
卞和。
“可是，不过，然则
这是一柄天成的
天真的剑，
它只了解把它牵动的
高天的星文
它的僵直和寒漠
是一种不详的姿态
仿佛等待——甚而召唤
血光。
它的虹光惨白
长以为镜鉴，会
夺去您的颜色。

“这是骄傲的剑
这是冷酷的剑
这是喝血的剑
它将要喝血！它将要喝血！
它将餍于血汁！”
人们用同一个声音说
遵着鼓点
退下。

此刻我脚下的土地
还坑埋了多少柄剑
它们的铁气是否
使大地震颤而倾侧
非我所以萦怀。
逝者如斯，土
日日锈化，来者
如故前来。

只是嫣红的晚照
翩然而降，以她昏黄的眸光
邈邈临人，
只是宿莽在夕光中
最后一次挥舞手臂
深深展现
它的苍绿，
打马缓涉
事物在朦胧时分
诱我想起
爱上他是容易的

*

一种野兽的本领
带我找到那些
安全、因遗忘而乏力的
茅舍。
以悲哀糊口的
清澈如泉的家庭。
终于老去而失声的隐士
在屋中一角，这里樽中
暂时映不出战火。
他思量着:他曾
讥刺过的圣人。

……
农人的冷水
注满了我的革袋
生命等待
又一天的耗竭。

*

早晨时分，有一个我
从山灵的破榻上醒来。
她不曾归来或躺下
(草叶直立，如故
如警备的兽耳)
但她啸鸣
通过了月光
盘旋，曳着滴血的
断爪……月光四落。
我的梦魂追扑土地
曳着滴血的
断爪。

我们所企及的下土
橘树结满太阳。

森林庇护，于是
我吃下泛白的山色
我吃下涝水的寒光
我吃进鹿的蹄音和
伐木人凄怆的丁当。
我痛饮一线
他人收割的炊烟。
我想永远含在齿间——
那个十只飞鸟
横贯曙天的时刻。

*

太阳放射出
一千种苍白色
风声敲打起
一千支无尾歌
此时一千只鸟，想必
从大地升起，高翮
而“希望”呀，我的故人
你不在其中

这种鸟有
雏鸟的软羽和
歌雀的喉咙和
猛禽的牙口。
这样的一只鸟坐在
我的怀中。
我的手，你箍上
它的瘦颈
不教一支外国人的箭
赶在这些指骨
爱情垂怜的指骨前
将它扼灭——

我将驱马冲向崦嵫

画
2018.6.18 — 2019.5.25

——总之，今年也要做快乐的三闾门下走狗！也要继续学习读书认字，逼迫此身适应时间和纸页的苦寒。

田鼠本人囿于水平，同历史语境、现实语境都很有悬隔，书画表意不周，十分希望获得交流或批评斧正！

观望河流，很大程度上实是观望自己。所以今日还是收回目光，投之身边，向我的亲友和居处祝祷一声“安康”吧。

至于河流，愿你终古无绝。愿常有孩子在新雨时候寻来，捡起沙岸上的白鞋。

图文丨艾早
这里是四公主府，一个新生的沙雕公众平台，日常吐槽和用爱发电，日常拖稿和咕咕，里面有四只不明生物，都不会咬人，请放心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