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宏观】苏剑：中国经济触底了吗？

来源：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电子期刊《原富》2019年第5期总第49期
作者：苏剑（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内容提要：
4月14日在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东方证券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主办的“东方红·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沙龙”第九次研讨会上，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苏剑教授指出，当前中国经济从需求边来看，增长空间存在，但供给边潜在增长率是在下降的，需要改革的刺激。并认为，从长短期来看，中国经济都是在探底的。

中国经济到底触底没有？对于这个问题，关键看你谈的是什么样的时间期限。经济周期本来就有长周期、中周期、短周期之分。长周期的话，中国可能是下行的趋势，但短周期来看，也许正处于复苏的区间。我要讲的主要是长周期。
对于2018年的经济形势很多人都表示悲观，实际上确实表现得也不容乐观。2018年，华东地区用电量增速出现了显著的下滑，很多人认为这归因于中美贸易摩擦。因此，在2018年下半年，大家普遍对经济形势比较悲观。到了2019年一季度，经济形势出现逆转，已公布的数据显示，当前经济形势好于预期。有些人认为，中国经济已经开始触底反弹了，这是从短期来看的。
一、消费升级的方向
对于中长期经济形势的分析，主流经济学界一般只关注供给一边，也就是长期增长，关注的是经济的生产能力。其实在我看来，这是不全面的。只要经济能够生产出来东西，隐含的假设就是需求端没有问题，即只要能生产出来，就能卖出去。实际上这个假定是非常武断的假定。我们在进行中长期分析的时候，是要从需求和供给两个方面同时来分析的，不能默认生产出来的产品都能卖出去。
从中长期看，需求一边中国经济确实没有大的问题。简单来看，现在中国的人均GDP只有9000美元，美国已经将近6万美元了，中国相当于美国的1/6左右。人均GDP相当于什么呢？相当于这两个国家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的差别。只要假定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能赶上美国，这意味着中国消费升级的空间是巨大的。
需求端，总长期来看，是存在很大空间的。那么我们就需要了解中国百姓的消费方向是什么？从互联网、手机、电脑、汽车等基本消费来看，中国百姓的消费与发达国家的差别不大。即便是住房面积，2017年人均住房面积为43平方米，也已经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了。但在医疗、保险、金融、法律、政府服务、旅游、研究与开发、教育等高端服务业消费方面存在欠缺，尤其是教育方面。当前很多人送孩子出国读书，说明我们教育方面供给还是严重不足，这也是中国老百姓消费升级很好的方向。在美国，抚养孩子的成本很低，各种服务设施很健全。与之相对，中国孩子的入托费用相对较高。这也是消费升级的方向，也是中国老百姓急需解决的一些问题。可见，教育、医疗、保险、金融等高端服务业都是接下来消费升级的方向。
这样，从需求边来看，中国的增长空间是非常巨大的。如果我们假定中国的人均GDP能够达到目前美国的一半，3万美元左右。从9000到30000至少还要再翻一番半，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还可以以6%的增速持续增长20年。而且，我们的假设是以美国目前的水平，而美国自己也是在增长的。
二、潜在增长率下滑，中长期经济在探底
需求一边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供给一边是否能够提供满足百姓需要的东西，这就需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简单的行政性的去产能、去杠杆、去库存，而是要真正的制度层面上的改革。谈到供给端，需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是总量上的，一个是结构上的。
从总量方面来看，我们要看的是潜在增长率。所谓潜在增长率指的就是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的增长率。简单的说，这个生产能力一般决定三个因素技术水平、资本水平以及一个国家可用的劳动力的数量。对中国来说，这三个因素中，目前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和劳动力问题。
1.人口和劳动力因素对经济的影响
一方面，中国劳动力已经开始减少。中国的劳动力总数已经开始减少，从2012年开始每年减少300万左右。同时，中国的经济增速也是从2012年开始下滑的。中国经济增速的下滑与劳动力的减少时间相吻合，这并不是巧合。按我的研究结论，如果退休年龄不提高的话，即男性60周岁、女性55周岁退休，那么从2022年开始，中国每年劳动力将平均减少1000万。这意味着什么？从2011年开始，每年减少300万，我们的增速从10%降到7%以下了，从2022年以后，每年减少1000万，结果可想而知会有多么严重了。
如果按20岁参加工作算，2022年新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是2002年出生的。一边，2002年独生子女政策已经实行了20多年了，每年出生人口只有一千几百万；另一边，从2022年开始1962年以后出生的人开始退休，1962年以后中国进入生育高峰，意味着2022年以后中国将进入一个退休高峰。1962年以后，每年出生人口大概在2500万到3000万之间，甚至更多。这意味着，2022年以后大概退休这么多人，当然在此之前有一部分人已经去世了，但这个人数应当不会很多。用60岁的人口减去20岁的人口，就会得到从2022年以后，每年减少1000万，平均就这么多。
另一方面，人口老龄化相伴而来。人口老龄化跟潜在增速有什么关系？首先，人口老龄化的结果是科技进步率会下滑。与年轻人相比，老年人缺乏搞创新的精神与能力。其次，人口老龄化导致储蓄率下滑，因为老年人都是净消费者。储蓄率下降结果就是投资所需要的钱会越来越少，资本增速也会降下来。
因此，从人口和劳动力形势来看，中国的潜在增速将会进一步下滑。
2.全要素生产率对经济的影响
当然，还可以靠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来促进经济增长。全要素生产率的第一个影响因素就是技术进步率。对于中国的技术进步率来说，很可能不再会像以前那样快速增长了。原因有两点。其一，当前的经济发展阶段已经与80年代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我们比较落后，存在所谓的后发优势，新技术以学习、模仿为主。当前就得靠自主创新了，比如，高铁即便你想模仿也没有让你模仿的版本。所以自主创新就成为中国接下来科技进步的最主要的途径。其二，与之前相比，模仿、学习的成本在上涨。当前贸易战的一个争论点就是美国提出了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以上两点意味着我们的技术进步率可能会降下来。
第二，靠管理创新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在管理创新方面，对中国来说改革开放是最突出的。这样我们就需要考虑一下中国继续改革开放的前景与空间。实际上现在改革的空间还很大，但问题是现在改革的难度越来越大，导致是通过改革来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难度和成本也越来越大。
这意味着，接下来中国的潜在增长率只会越来越低，不会越来越高。从中长期的角度来看，需求一边没有问题，供给一边，潜在增长率会越来越低。在中长期中，中国现在还在探底的过程中。2018年是前十年最差的一年，但也将是后十年最好的一年，以后每年可能都这样。
三、短期经济探底依旧
那么，短期内经济形势又是怎样呢？
首先，近两三年内对经济影响最大的是中美贸易战。当然贸易战对中国的影响不只两年，很可能十年，甚至几十年，但近两三年受它影响的波动性比较大。例如，国网能源研究院的一位研究人员通过对近两年春节前后用电量的分析发现，2018年春节前好多企业就开始放假的时间，和春节后开工的时间跟2019年相比就不同。2019年春节前，放假的时间比2018年早五天，这是因为贸易战导致企业预期不好，提前放假减少成本开支。但从用电量来看，企业开工的时间又比2018年早五天，因为春节后企业的预期变好了。仅一个春节的时间企业的预期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见中国经济在短期内波动性还是很大的。
中美贸易，接下来的问题是中美贸易协议能不能达成，达成之后是否还会反复？因为即便接下来中美贸易协议达成，也很有可能出现互相监督对方的执行情况。这就意味着，即便协议达成，后期纠纷还是会不断出现。这可能对中国的经济波动产生一些比较大的影响。
对2019年经济形势的看法，贸易方面应该比2018年会好一些，主要体现在下半年。因为2018年上半年受抢出口影响，对2019年上半年形成较大的基数效应。1季度进口数据间接反映出内需依然不旺。投资方面，中美贸易战可能会对外资的引进产生影响，对投资产生一些负面的作用。从当前的资产走势来看，2019年出口可能会好一些，但内需可能还会继续下行。
总体来说，政府年初制定的增长目标和物价目标应该都能实现。当然，这是以积极的财政、货币政策为前提的。从3月份的货币金融数据来看，应该已经在释放流动性了。3月份，新增人民币贷款预期是1.2万亿，实际是1.69万亿，远超预期。因此，结合资产走势和政策来看，今年经济增速应该能达到政策目标，但可能会低于2018年的值。说到2020年呢？我觉得可能也不会高于2019年。所以，我认为当前短期经济也在探底的过程中。
谢谢大家！

（资料来源：本文是作者在4月14日“东方红·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沙龙”发言的整理稿，已经作者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