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金融危机 | 吴敬琏：谁拥有了货币谁就拥有了世界

编辑自：富凯财经

以华尔街为代表的资本市场，是现代市场经济体的核心架构。它的一举一动、一起一落，都对这一体系中各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每一个人的生活发生重要的影响。因此，研究和了解它的特点和规律，就成为资本市场试图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们必做的功课。

金融危机十年后，有些旧闻值得新读。而吴先生的话最通俗，也经得起琢磨。跟大家分享，当年吴敬琏先生接受央视纪录片《华尔街》采访中的观点。

华尔街大而脆弱

华尔街获得今天的地位是因为它是全球最大的最重要的金融中心，但是它依托的是金融在当今经济中的作用，金融全球化在整个经济全球化中的意义。

这个事情应该从产业革命讲起，18世纪后期的产业革命意味着经济增长模式发生了巨大改变。

第一次产业革命之前，经济增长非常缓慢，原因是经济增长主要依靠土地自然资源，这个生产要素具有很大的有限性，所以经济增长就像马尔萨斯说的那样，它的前景是很黯淡的。那时候，主要的生产要素是土地，而土地是很难流动的，还没有货币化。从最基础的生产根源来说，第一次产业革命开始以后，经济增长开始加速，主要的原因是资本变成了主要的生产要素，而资本，这个最重要的生产要素，它的内容是钱，是货币。所以金融就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最早的世界金融中心就是伦敦，但正式这个金融的发展，促成了美国的内战结束以后，也就是19世纪的最后的30年，经济迅速地发展，涌现了很多大企业，到了20世纪初期，在这个互动过程中，新一轮的全球化带动了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展，所以，华尔街就变成了引领整个世界经济的最重要的金融中心。

这样的发展背景决定了华尔街的辉煌，华尔街聚集了最优秀的金融人才。但这是因为华尔街的地位和作用吸引了最好的金融人才，而不是因为有很多最好的人才，华尔街才变成引领世界经济的中心。

我眼中的华尔街人

华尔街的人，他们贪婪，也做了一些违背文明的事情。在金融方面，世界上绝对好的东西和绝对坏的东西，好的东西跟坏的东西总是共存的，问题是它在整个经济发展中起到的作用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它有很多的缺点，但是它是不是比较好一些的那一种制度安排。

所以我想最重要的支点还是华尔街对整个世界经济发展所起的作用，它为什么能够起这样的作用，除了上文提到的有一个整体经济发展这种方式的转变的背景，本身也有一些好的条件。

华尔街这个地方，是一个信息枢纽，有比较好的完善的规则和比较公正的执法，把交易建立在完善的规则基础之上，所有人都愿意在这里做交易，降低交易成本。

有人说，这是因为华尔街原来是荷兰人的殖民地，所以荷兰人从产业革命以前所形成的良好商业文化，在这个地方有很深的根源。

华尔街发展起来之后，全世界所有的优秀的人才，都来到这个地方一展身手，而它又有很好的竞争规则，又有比较好的规划，所以就形成了优胜劣汰的规律，把那些自由的人淘汰掉。

在这个地方应该看到，不管这些人有什么样的缺点，但他们确实是金融界最优秀的人。金融对现代经济的发展起了非常重要、无可替代的作用。所以我们不能够用单纯的一个道理眼光去看每一个人，评价每一个人，当然人的道德是很重要的，可这不是取决于个别人的道德修养，而是取决于这个环境和文化。它要逐步地健全起来，通过竞争，把那些有大缺点的人淘汰掉。而所有能够为社会进步发挥才能的人，都能够崭露头角。那些有比较大的缺点的重要人物，往往最后都被淘汰掉了。

但是一个好的制度，就是要保证从大的方面来说，能够发挥积极的作用。而对社会财富的创造起破坏作用的人就会受到惩罚，是会被淘汰掉的。

今天的金融仿佛已经走到了经济的制高点

货币诞生后，通过第一阶段的产业革命，金融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已经开始左右整个经济活动的行为，尤其是今天的金融，不仅仅是国家的命脉、血液，经济家、政治家共同参与的一件事情，今天金融彷佛已经走到了经济的制高点。

第一次产业革命以后增长的模式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由自然资源作为主导的要素转为资本作为主导的要素，金融成为整个经济中的主导，也可以说，掌握了货币、掌握了资本，就掌握了世界。

但是有两点需要注意：一，因为金融有这么重要的作用，货币有这么重要的作用，影响全世界的每一个人，所以把金融体系搞得更健全，把国际货币体系搞得更健全，关系到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的利益。

比如说，08金融危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布雷顿森林的体系的崩溃，这是个有很大缺陷的体系，世界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是美元，而美元不受国际组织监管，而是由一个主权国家来监管的。美国自身的经济结构在战后渐渐出现了很严重的失衡，就是储蓄率太低。到了这次危机前，居民储蓄率已经降到了零，甚至有些年份是负的。美国全部的财富没有储蓄，全部消费掉了，怎么延续下去呢？国民财富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要储蓄起来投资，另一部分进行消费，这样经济才有可能有序地运转，没有储蓄怎么办呢？

就因为美国、美元有这么多特性，所以只要发行美元，就可以调动其他国家的财富，调动其他国家的储蓄来弥补自己的储蓄不足。这就造成了货币超发、流动性过剩一系列问题。既然看到了它的重要性，我们就要把它搞得健全起来，否则的话，不但对于发展中国家，对于发达国家，对于美国自己都很造成很大的问题。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是，到第二次产业革命后，在几个生产要素中，自然资源土地、资本、劳动力和人力资本中，人力资本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了，人力资本就是人的知识、信息、技能。货币资本的作用非常大，因为人力资本的培育，也要依靠资本。但是我们同时也要注意，人力资本在生产中的作用变得越来越大，所以怎么提高全民的素质，搞好信息系统，有的时候就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美国结构失衡和亚洲国家的失衡

美国的结构失衡和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国家的失衡，是一种互补关系，这种互补关系使得整个世界经济的金融体系变得非常脆弱，脆弱的主要表现，从宏观来看就是货币超发、流动性过剩、泡沫深沉；从微观看，就是以资产为代表的杠杆化。所以考虑到中国的角色、地位等等，必定牵扯到这些问题，我们的机构失衡是跟整个世界金融体系的缺陷有关系的，处于主导地位美国的结构失衡，要防止像08金融危机的情况再次发生，就要实现再平衡，否则的话，这次危机是走不出来的。

世界金融体系出了什么毛病？显然已经不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和布雷顿森林体系二的问题了，体系二最大的特点就是国际货币。国际储备货币美元跟黄金完全没有关系，只受美国主权国家的监管，于是就造成了一些列问题。

布雷顿森林协议解体以后，美国的地位反倒越来越强势，因为它不再接受黄金的约束了，原来一盎司黄金兑换35美元，世界各国的中央银行都可以用美元向美联储兑换黄金，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就跟黄金毫无关系了，美元的发行自此只受美联储的约束。

在储蓄率太低的情况下，它就利用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用发行货币的方法来动用其他国家的储蓄来补给自己的储蓄不足。于是就出现了三个层次，第一是货币发行不良，第二是信用，第三就是衍生工具。

不能交易的产品，投入衍生工具居然就可以交易了。全世界的金融体系中，都充斥着没有对应资源的货币，而每一个企业的资产负债表里，杠杆率变得非常高，当你觉得这个泡沫产生并变大了以后，泡沫突然破灭了。因为资产部分缩水，缩水对应的债务就无法偿还。于是，这个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发生了困难，就影响到了其他的企业的资产负债表。

次贷问题也是同样的，美国储蓄率很低。很多人明明买不起房子。政客们想让他们能够买房子，就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衍生工具，而这些衍生工具的风险是很高的。当一个地方的资产负债表出了问题。很快就会衍生到其他的部分去。

其实整个房地产金融里面充斥着大量的泡沫。有它的真实的原因，有整个经济体系的原因，有美国结构失衡的原因。在这个背景下。对中国来说，是所有的亚洲国家高速发展时都会碰到一个问题。想高速发展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当创新的能力很差的时候大量投资。亚洲人有储蓄的习惯，于是，就用投资拉动高速增长。但是很快就会出现问题。因为投资率越高，消费率就越低，最终会导致需求不足。

日本人当时就用各种方法促进出口，用外需来补内需的不足。这个对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当资源不太紧缺，环境还能支撑，又有大量的闲置劳动力需要就业的情况下，正好利用了发达国家这种储蓄不足的状况。用净出口去把我们的国内生产高速增长支撑起来。亚洲国家都利用了10年、20年，甚至是30年，把生产搞上去了。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这个金融体系变得越来越脆弱了，这是一个大的宏观的背景，今后我们要自己要避免大的危机，要在整个世界金融稳定发展中，尽我们应尽的作用。首先我们自己要再平衡。我们现在希望对美元加以限制，不能让美国人随意地发行货币来调动我们的资源，但是如果说美国同意我们的做法，不这么乱发货币了，但我们自己不改变的话，我们也会内需不足，外需如果上不去的话，就撑不起来，像过去这一年我们主要是靠投资在解决问题，其实结构并没有改善（背景是2010年）。所以怎么把大的背景或者说有几个学派不同的解释告诉读者，这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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