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忧参半的“去中心化”新闻协作：效能飞升，信任缺失

新闻业正处于一个艰难的发展时期。资源减少，收入下降，新闻从业者数量日益缩减，曾经肥沃的新闻“绿地”转眼变成了“荒漠”，具有影响力的地方媒体发展前景亦不容乐观。过去十年间，原本相互竞争的新闻媒体之间开始建立合作，对手变队友，“协同生态”渐成普遍现象。对于全球各大新闻编辑室而言，协作共赢不仅是生存的关键，也为其生产“负责任的新闻”提供了重要工具。

本期全媒派（ID: quanmeipai）整合多渠道资讯，呈现新闻协作在放大媒介效力、提升新闻影响力及揭露社会问题方面的作用，浅析“协同化”生态背后的利弊与得失。

回顾2018最有趣的新闻：
协同合作成制胜法宝

2018年无疑是不可思议的一年。全球新闻编辑室通过协同合作再创佳绩，完成了轰动性的社会事件报道，实现了跨领域、跨平台合作，并达成了多项目标。这些振奋人心的成功报道背后都透露着共同的话语：协作就是机会，协作就是未来。

以下列举三个2018年最有趣的新闻报道项目。

墨西哥选举新闻“打假”(Verificado 2018)
对墨西哥选举期间的虚假信息进行事实核查

Verificado 2018是一个由100支不同的新闻编辑室团队、技术团队及高校项目团队主导的合作项目，覆盖墨西哥28/32个州。为回应受众验证信息真实性的请求，100支团队核查并揭穿了WhatsApp等多个平台上的虚假信息。这些信息通过文字、图像、“迷因”等各种形式进行传播，误导着受众对于墨西哥大选相关事件的看法。

这一项目自3月启动一直持续至7月大选，于10月斩获了网络新闻协作卓越奖。

“消退的海岸线” (The Invading Sea)
关于全球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的合作性报道

如何报道气候变化及它对政治、科学等领域造成的影响，是全球新闻编辑室正在努力应对的难题。

这个合作项目旨在研究美国佛罗里达州海平面上升对当地带来的影响，通过互动模式、音频故事、视频及每周新闻资讯更新进行新闻传播，以唤起公众对“消退的海岸线”的关注。今年2月，该项目斩获了美国国家新闻社论领导力奖（national journalism award for editorial leadership）。

BBC 地方新闻合作项目
英国90家地方新闻机构中的843个新闻编辑室实现内容共享

这一由BBC支持的地方新闻合作项目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覆盖地方及区域政府。该项目包含多项内容，比如雇用并培训记者团队负责提供地方政府社会报告。目前当地新闻编辑室已聘用128名记者，工资全部由BBC支付。同时，BBC也负责管理新闻中心，为当地合作机构提供BBC音频及视频。

它就像是一家由800个新闻编辑室组成的大型通讯社，迄今为止，已共享了35000多条新闻报道，并正在以每月增加1000-1500条的速度飞速增长。

“去中心化”的力量：
融合多元平台，发挥“标签”作用

如今，我们仍生活在一个充满“点击诱饵”和“话语垄断”的世界。公众对新闻的传播方式仍然存在偏见，信息的独家传播权和控制权仍然掌握在少数媒体手中。如何“去中心化”，是全球新闻媒体突破发展瓶颈的症结所在。

那么不妨参考如下模式：

一个由年轻记者、制片人及社媒专家组成的团队，将选题聚焦于现今热门话题之一：移民问题。几天之内，他们产出了32篇文章及专题图片报道，并将这些报道刊登于一个专门的网站和一份纸质报刊上，再通过社交媒体广泛传播；他们制作了一档时长两小时的电视节目，在新泽西州播出，及时长超过10小时的广播节目；他们面向全社会召开了一场座谈会，为移民到美国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故事分享平台，并在座谈会上设立了一个中央展位，让参与者分享自己的家庭故事；他们还结合了文字、视频和图片等形式创作了一系列线上作品。

这便是21世纪新闻生产的“最佳模板”：没有任何一方孤军奋战，信息免费共享，发挥协同合作的最大功效。这需要发挥多方力量，或相互合作，或合作并行，并剔除强制性的中心控制。

有趣的是，该项目并非由专业人士一手操作，而是由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传播与媒体学院（University’s School of Communication and Media）的学生负责制作及报道。

这一切始于一个“标签”。

最初，负责蒙特克莱尔当地新闻、电视及数字媒体项目的资深记者Tara George撰写了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一批地方新闻机构通过创建标签及撰写相关报道，迫使英国政府不得不改善北部地区的铁路服务系统。

Tara George发现，这种“标签”思维同样适用于蒙特克莱尔州。于是，在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传播与媒体学院，来自新闻系、电视制作、媒体、传播学及公关等多个专业的学生们集结起来，创建了“#FocusImmigration#”标签，将目光聚焦于“移民”话题。

“标签的强大功能简直令人赞叹，它不仅将我们学院不同专业的学生凝聚到一起，还为我们的项目与受众之间建立了连结。”

目前，这一项目进展紧凑。学生领队和导师每周都需要决定大大小小的事宜，并去到不同的新闻机构跟进报道进度。

与此同时，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鼓励“移民”话题进课堂，老师让学生们讲述不同的移民故事，发散思维，而非局限于单一的观点。这在潜移默化间提升了学生们对于国内移民话题的关注意识，他们撰写了数十条相关新闻报道，比如“一位意大利老人的埃利斯岛旅程”，或是“移民社区如何通过食物保持连结”。

哥伦比亚前总裁、资深媒体观察员Andrew Heyward十分赞赏此类合作项目。他认为，“‘#FocusImmigration#项目’是一个完美的典范，它将传统媒体、社交媒体与事件本身相结合，创造出了‘1+1＞2’的效果，它不仅是一个教学模板，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激动人心的研究案例，它向我们展示了不同平台、媒体、区域之间如何进行通力协作，各个新闻机构若能学习与效仿它的做法，一定会有所收获”。

打破沉默：
新闻协作重塑传媒生态

位于太平洋沿岸的俄勒冈州，自杀率在全美排名第14位，是导致当地10-24岁青年死亡的第二大原因。目前，这个数字仍在上升。

然而长久以来，与自杀有关的几乎一切话题，是俄勒冈州新闻报道的一大禁忌。除了名人自杀事件得以报道外，当地媒体认为，最好将自杀归为私事，才能保护死者的朋友及家人，同时规避相关报道诱使他人自杀的风险。

你若告诉当地人，俄勒冈州平均每天大约有三个人死于自杀，他们会质疑你，认为你是错的，因为他们从未在报纸上见过这些事。

幸而，被这个问题困扰多年的当地媒体终于拨云见日了。4月，超过30家俄勒冈州本地新闻机构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合作。

专栏文章、自杀渠道及预防性报道、深度调查报道、解决方案阐述，所有媒体将相关新闻报道瞄准同一目标——“聚焦2018年夺去800多名俄勒冈人生命的自杀问题”。

自4月6日起，这些报道以“打破沉默”为口号，陆续出现在俄勒冈公共电视广播中及各大地方新闻机构媒介上，并将大范围覆盖城乡地区的新闻报刊、电视频道、广播电台及网络渠道。

“我希望这些报道能达到预期的成效，让俄勒冈州的群众意识到自杀问题的严重性”，Pamplin Media Group的责任编辑John Schrag坦言，“之前，我们的新闻行业可能因为不发声或发错声，而使得这个问题雪上加霜”。

当地Lines for Life社会组织成员Holton正在动员更多新闻机构的力量。他表示，他们并不是在寻求合作，而只是希望借此机会告诉新闻工作者们：报道自杀事件最安全及负责任的方式，就是不要美化它。不要关注自杀方式，也不要将死亡定义为死者自身某一经历导致的后果。

虽然这项合作报道只持续了一周左右的时间，但当地电视台KOBI的总负责人Bob Wise已经表明，KOBI将在之后两年中持续关注自杀问题。

“这就要用上我们新闻工作者的看家本领了——传播正面信息，通过积极的方式带来改变，如果这么做能够挽救一个人的生命，怎么会不值得呢？”

得失与挑战：
难以建立的信任及“共享文化”

新闻协作能够动员多方力量参与新闻工作、实现跨地域合作、报道争议性话题，是一剂促进效能飞升的“催化剂”。然而这并不代表它就是一块无瑕的完璧。路透研究所与牛津大学一项联合研究表明，新闻协作虽能带来许多积极影响，但就如何实现“效能最大化”，仍面临不少挑战。

这份研究对知名新闻合作项目中的关键人物进行了30多次访谈，受访者包含新闻记者、高级管理人员、社区工作者、数据分析员及技术专家等等。

研究发现，这些合作项目存在明显的疑难杂症。比如，一些受访者指出，新闻合作首先需要建立共同的使命和目标，才能够联合具有不同产权结构和融资模式的新闻机构，还需要地方新闻机构调整内部沟通模式和管理模式，以适应合作的需求、衡量合作的效力。合作者之间需要努力适应彼此的工作方式，但同时，他们也并不想要“颠覆”自己所在的新闻机构的运作模式。

因此，如何建立信任成为了新闻协作项目的一个棘手问题。协作过程中的不同阶段性工作，从建立使命和目标、构建合作网络到分配编辑项目，都需要新闻机构之间、新闻工作者之间夯实信任基础。

除此之外，项目参与者还需要统一语言风格、构建共同文化，并统一新闻生产的明确标准。伯明翰城市大学的Paul Bradshaw表示，Slack新闻频道、Bureau Local新闻调查局及其他新闻编辑室正在努力寻求更多的合作者，以实现他们的目标。这使得合作网络更加多元化、参与者更加投入其中，却也“重创”了机构原本的内部文化。

新闻协作背后的隐含话语是，即使参与者之间存在水火不容的竞争关系，他们也不得不“无条件”信任彼此，甚至为此做出牺牲。在多家独断的英国新闻界，这样的话语很可能会让那些独立报刊、小型地方新闻网站及自由职业新闻工作者望而却步。

以上种种问题，都使得参与者对于合作项目的持久力感到担忧。

参考文献：
[1]https://niemanreports.org/articles/journalistic-collaboration-is-a-key-to-survival/
[2]https://www.poynter.org/business-work/2019/heres-what-it-looks-like-when-30-media-entities-from-one-state-work-together-on-a-noble-cause/
[3]https://medium.com/centerforcooperativemedia/a-look-at-nine-of-the-best-collaborative-journalism-projects-of-2018-cfd49b3c4865
[4]https://reutersinstitute.politics.ox.ac.uk/our-research/case-studies-collaborative-local-journal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