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期权交易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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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权时代   2019-6-29 22:42   2632   0


07:00  AM
Aldermanbury广场5号是伦敦金融城中数不清的蜿蜒小巷里众多高端办公楼之一。我走进电梯,按下12层。伦敦的7点对于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们来说还是略早了一点,楼里清洁工的工作还正在收尾,所以我帽衫短裤夹脚凉拖的着装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兀。12层的大厅几乎没有任何标识,只是每个电梯按钮下方都有一个logo,和我帽衫胸前的logo一样,写着: Tibra.
Tibra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公司,除了商业花边新闻中偶尔提及的公司创始人们进入福布斯35岁以下年轻富豪榜外,几乎不见诸任何媒体。但是2011年的夏天,Tibra通过伦敦、芝加哥和悉尼的办公室,每个交易日成交上百万个金融衍生品合约。

我走到自己的桌前,晃了几下鼠标,我的整套系统同时亮了起来:4台电脑,6个30寸屏幕,1个控制24条直通电话线的触摸面板。欧洲7个交易所加上纽约和芝加哥的行情被接了进来,上千种期货期权合约、几十万个合约的持仓数据从公司的数据中心下载下来开始进行计算。
当时我还是个只有18个月经验的期权交易员,但是因为资深交易员们的跳槽,抱恙和夏季度假,我做为Tibra的德国DAX股指期权负责人已经一个多月了。

DAX是欧洲第二重要的股指期权产品,Tibra做为DAX的两大做市商之一,平均每天交易市场约10-15%的成交量。到目前为止情况还不错,7月份的盈利几乎接近公司1-6月DAX盈利的总和。
我记得前一天的交易报告中我写道,“如果隔夜市场不出现大幅波动,至开盘时我们就能轻松锁定0.5D的利润”。D指近期部门的平均单日利润,一个自从我接手以来已经大幅提高的数字。

周一到周四市场已经连续下跌了近10%,周五中午到期的周度期权中我们有一些仓位。周度期权期限极短因而价格波动极大,流动性完全靠包括Tibra在内的两家做市商提供,因此我们经常接受一些价格非常优惠的仓位,但几乎无法对冲或者出手,只能带着风险敞口到期。
周四收盘前的几分钟,我们以远高于市场的价格卖出了几百个带有下方保护性质的周度期权。单边下跌的市场中这些期权的价格从统计学的角度看早已严重高估,而我们只需持有不到24小时就可以获得巨大的权益金收益,何况几百个期权远远不是我持有过的最大仓位,所以前一夜我的睡眠质量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但随着我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个跳动,仓位的最新价值被计算出来,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3D,也就是说,一夜的时间,之前整个星期的盈利被抹掉。期权交易还没有开始,但股指期货已经开始了零散的交易,德国股指跳空低开了3.5%。
数学上这是个所谓4σ事件,意思是出现这个下跌的概率是万分之零点三,平均每120年出现一次这么大的隔夜下跌。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忘掉你的统计学知识吧,你的模型,你的历史数据,一切都暂时失效了。


07:30  AM

我的副手Jos走进办公室。“我们怎么样?”“跌4。”从Jos脸上一贯的荷兰式微笑看,他认为我在开玩笑。当他屏幕上的数字验证了我的话时,他嘟囔了一句荷兰国骂,坐下来开始打开各种纷杂的交易和分析系统。

07:50  AM

伦敦和欧洲各地的主要经纪商的名字陆续在面板上亮了起来,Saul在一个个和他们交流。Saul不懂统计学,不懂B-S公式,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在地中海度假胜地Ibiza发传单和开出租车。但我完全信任他负责任何和证券经纪的沟通。
因为在那些5条电话线上同时有人喊话的时刻,Saul能瞬间捕捉到中间所有的价格和买卖方向,选出重要的3条线接起来,按照我的意图,同时在3条线上讨价还价,定条款,成交。
Saul每天要接几百次电话,每次通话几秒钟到一分钟不等。除了超能力一般的口耳结合,他的谈判技巧也是出神入化,时而亲和时而无情,周末刚一起去了瑞士滑雪,周一就能威胁永远拒绝交易。

今天开盘前Saul传达出去的信息是,全天我们的报价都只有1秒钟有效性,价格报出去,对方只要没有立刻喊“成交”,哪怕是5秒钟后再打来电话,也不能强求我们按照刚才的报价成交了。
很奇怪的是,所有的经纪连抱怨的没有一句就都接受了。Saul说,大概大部分的机构今天根本就不提供报价。

08:00  AM

交易开始,期权电子交易的屏幕上,一片空白。果然交易所信息系统上,跳出来一大排公告,XX产品做市商XX,因系统故障申请做市商义务暂停。
平时流动性近乎无限的DAX期货,买卖价差就有10个价位,每次上下大概波动整整一个百分点。除了隔夜跳空之后delta敞口变得巨大急需对冲的家伙们,没有人做任何动作。
Jos做了一连串调整,系统里数百个参数被手动或者按照某种算法被改动了。更宽的买卖价差,更小的持仓,更快的回转。最后的问题是,隐含波动率在哪里开盘。

前一天收盘的波动率水平,近月大约是28。我把参数调到32,打开了自动交易程序。屏幕上依然空空荡荡,只有零散的报价。
我们卖出了一些期权,同时同事们开始高声喊,“EuroStoxx卖了一点”,“荷兰卖了一点”,“法国卖了一点”……所有人开始疯狂调高波动率,过程中程序自动做了一些买卖,这些交易是赚是赔根本无法计算,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5分钟后,当市场看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个脆弱的中枢的时候,近月波动率是42。
某个语音经纪开始叫喊,“Dec 68 call on a 00 ref please”,12月执行价6800的看涨期权以整百为参考价。
Saul说:“哪个整百?现在一分钟就上下一百点!”“六千五百。”Saul把信息输入系统,我看了一眼估值,320。

“270/370!”报价似乎比平时容易一点,平时同样的东西我的买卖价差如果超过6块钱,电话线那头的家伙会用或哀怨或愤怒的语气抱怨上至少一分钟,而现在他对一个100块买卖价差的报价显得没有任何不满。

“12月看空!大买家!”Jos突然喊。其他同事纷纷喊“具体什么合约!”“12月45 delta看空!Way over! 4 bags。”Way over的意思是,远远高于任何人的市场价。
4 bags 是4000个合约,而一般500个合约以上的交易都是在大宗交易平台上撮合的。市场上所有的卖价瞬间消失了,这么高的买价,所有人的系统无疑都自动卖出了不少,但问题是,买不到任何对冲。
我们很幸运的得到了一些对冲,Saul在一个语音经纪报出了一个颇低卖价的几乎同一个瞬间就怒吼:“我的了!500……等等1000……不对1500个合约!”这一句话,价值10万欧元。
开盘一个小时之内,电脑显示我的盈亏,从-3D变成了+12D,也就是说,一小时我赚了平时大半个月的盈利。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按照我同事们后来形容的,我完全沉浸在专注的状态中,好像我们没有在操作着巨额的资金和科幻级别的计算机系统交易复杂的金融衍生品,好像那只是学校里的一个智力游戏。
买这个,卖那个,调这些参数,把那些风险覆盖住。
午饭由老板的秘书和老板本人逐一送到每一个人桌上;Saul一边让按摩师给他来个头皮按摩一边飞速切换着电话线同时对着3个经纪大吼大叫;技术,运维,风控,每个人都跑着进出交易区域。


12:30  PM

美国非农就业数据将要在伦敦时间下午1点半公布,这是全球最重要的月度经济数据。午饭时间开始,流动性又一次消失了,隐含波动率几乎每分钟都的振幅都超过平时一整天的水平。
屏幕上有人不断地不计价格地在卖12月的勒式组合。稍不留神程序就买了很多,然后我们又毫不犹豫的以更低的价格卖出去。
谁都知道,非农就业数据公布的时候最好不要有仓位。没有仓位就可以自由跟随着市场价的移动,等待疯狂的止损单送来的套利机会,而不是成为需要止损的那个人。
非农就业数据发布了,有人大喊“IN LINE!”,意思是实际数据和所谓的Bloomberg中位预测相差不远。期货和期权都看不到任何成交,但所有人都在飞快地调整参数,寻找哪个不够小心或者专注的家伙留了些买单在市场里。
当然在这样的一天里,任何这样的人大概率都已经在上午重伤退场了,但是隐含波动率绝对数值这么高,非农数据又符合预期的情况下,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成为第一个买波动率的人。”
抛售持续了一个小时,隐含波动率上午的涨幅被抹掉了差不多一半。我的程序在不断买卖,买卖之多让我已经不太清楚我到底是在净买入还是卖出。市场中需要应对的事情太多,仓位变化的也太快,根本没有时间把所有情境定义给电脑去分析。
一切都变得取决于两年前,阿姆斯特丹内环运河边的一个前艺术工作室里,公司的新人们每人拿着一张期权定价表和一支笔,做的那些口头交易游戏。
我有什么仓位,什么对冲,一阶希腊字母,二阶希腊字母,如果现在市场暴涨,我的希腊字母会变成什么样。区别是今天,游戏结果是真金白银。我们尽了一切努力保证覆盖住了任何大的风险,而我们的程序完成了其余的事情,-一个小时内我们又多赚了平时一周的盈利。
到这个时点,很多事情的因果一下子都明确了起来。为什么我的面试里提到我17岁时曾经是专业水平的星际争霸玩家能得到公司合伙人赞许的点头,为什么一同进公司的斯坦福MBA两个星期就坚持不下去退出了,为什么我的同事里有人在环法大赛做过阿姆斯特朗的队友,有人是青少年赛艇世锦赛冠军成员。
偶尔会有那么一天,你会面临的状况是任何书本和案例分析都没有讨论过的情况,你所能依靠的只有数学的本能,压力下决策的能力,面对困境的经验和对合作伙伴的信任。
而这样的那几天,多半是你投资生涯中最重要的那几天。

14:30  PM


离收盘还有两个小时。全市场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周末里,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希腊可能退出欧元区,某个西班牙银行可能破产,欧洲央行可能宣布未所有商业银行提供无限融资支持。
太多的风险需要对冲,所以期权的价格又一次开始疯涨。同样疯涨的还有我们的盈利数字。到下午4点我们一天的盈利已经超过了公司上半年整整六个月在德国市场获得的总盈利。
但需要覆盖风险的,也包括我们自己。我们的风控体系里,有很多诸如市场隔夜涨跌20%,亏损不得超过多少的要求。
“你知道眼下你最该担心的是隔夜涨跌比如3%,公司会遇到什么问题。25%的涨跌后各个期权价值变动多少,在现在市场里的这些估值和参数下,你的统计模型根本没法告诉你正确答案。你的模型连我的实际风险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我的所谓对冲是在增加还是减小风险?你懂我意思吧?”我一边对风控经理法国数学怪人Eddy说着这些话,一边按照Eddy的要求把风险对冲掉了。
这些对冲的花费差不多是我平时两三天的盈利,但这是任何成功的专业机构必须负担的损耗。
这背后其实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在这种复杂程度的衍生品市场中,真正理解风险的是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好的交易员,但如果一个机构里有这样的人,他们多半会被任命做投资而不是风控。

风控体系几乎全部由某种书本上的统计学方法得出,并被要求任何情况下严格遵守。可是讽刺的是,你最需要风控体系的时候,就是当市场打破了统计学规律的时候。
不管怎样,这一天几乎完美的结束了。我和Jos,两个加起来只有不到三年经验的交易员,接手欧洲第二大期权市场第一个月的盈利,就是上半年这个产品上盈利的两倍。

在刚刚过去的历史上波动率最大的这一天中,我们交易了德国股指期权市场接近30%的成交量。
所有的语音经纪都爱死我们这两个能在疯狂的市场中提供双边报价的勇敢男孩,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世界最大两家经纪商之一的Tullet恨不得支付我所有的晚餐鸡尾酒网球赛演唱会游艇会账单。
但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任何一点。我全身是汗,心跳极快,在收盘后的几秒钟内就觉得全身失去了力量。于是我躺在桌边的地上蜷缩成一团,努力地想要平复呼吸。

同事们在我身上跨来跨去忙着自己的事情,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与此同时,在世界各地的度假胜地的同事们陆续收到了一张周末返回伦敦的机票。
然后老板宣布今天是公司历史上盈利最高的一天,公司已经预订好了庆祝酒会。晚上7点半,伦敦的夕阳下,圣保罗教堂阴影下的庭院里,我双手抱起一瓶半人高的香槟直接往嘴里灌,这就是我对于那一天最后的记忆。
来源: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作者:天演资本首席合伙人谢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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