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鸡没有鸡味

路面被炎炎夏日烘烤
钟巷九号的大榕树下
骚动的人群摩肩擦踵
都等着吃一煲炭炉鸡煲

一锅鸡煲的江湖
Complicated world

下午五点，号码牌被洗掠殆尽。

在烧得和炉里的炭一样热的天气里，排队的长龙像一串肉串，滋滋往外冒着热汗。占到一个座位的感觉，就像刚付了CBD房子的尾款，如释重负。

等待五点半的第一煲鸡，老板娘操着凶煞的口气分派座位，指哪坐哪，不容质疑。等不及催单的，去隔壁吃。不接受拼桌的，去隔壁吃。

那些被震慑到一脸疑惑、左顾右盼的人，大多是慕名而来的食客。而常客们早已习惯，被骂了也笑吟吟，附和老板娘“好，好，你话事。”

“老板凶恶程度和好吃程度成正比”，这是属于广州餐桌江湖的规矩，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最常见的场景，是食客上一秒还在咆哮“什么服务态度啊”，下一秒就会“真香”得说不出话。

这里像是一座神圣的庙宇，香客们端着碗筷乖乖排着队来朝圣，即便是范冰冰来了也得老实排队。在老板娘这座神祗的坐镇下，没有例外的一脸敬畏。

傍晚六点，炭炉和塑胶椅堆到了大榕树下，长队排到了垃圾桶处。座无虚席是这里的日常。

来晚的人在门口三三两两，老板娘对新来的人说：“下一轮八点，等唔等？”，一边回答问话，一边往炉里加了一块烧得猩红的炭，头也不抬。

这是我第二次来钟巷九号，之前是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过，味道是难以言表的好。我的难以言表，被拼桌的人轻易总结：“只鸡好有鸡味。”

如果对女人的褒奖是“女人味”。那对一只鸡的褒奖，莫过于对躺在砂煲里的鸡说一声：“你好有鸡味！”

我与有钱人的炭炉鸡煲
Rich and poor

座位不算多，拼桌是常见的事，都是为了一口美食。况且拼桌的都是缘分，是上辈子擦肩而过的五百次回眸。

问是本地人吗，腰上别着几套房产的钥匙，回答自然是肯定；问经常来吃吗，说偶尔也吃蒜薹面包；问怎么来的，这里可不好找，回答“由细食到大！”

不由分说，肯定是老广州。

老广州的气质很别致，带着一种有钱人的优雅与闲适，又带着一种无产阶级的节俭和潇洒。

总而言之，就是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钱。

如同拼桌的这位有钱人。表面上看，他和任意一个饭后遛弯的中年人别无二致，是他的车钥匙串出卖了他。一辆奔驰越野，一辆mini，好嚣张。

方圆几十米没停着有钱人的车，可能是车去保养了，司机送他来的。也可能是刚谈完一个大单子，散步过来的，因为落座时发觉他手上还有一袋车厘子。

“你件衫嘅料舒服。”有钱人望过来，由衷赞叹。对有钱人的眼光表达欣慰，“牌子嘢，唔差噶”，谦虚的语气中带一点嚣张，其实已经暗暗预定下一次去inside的酒局该穿什么。

而有钱人的T恤上，只有一个logo，平平无奇，隐隐约约“LV”的字眼。悄悄一搜，发现要六千。难怪越看越好看。

排队的长龙依旧，晚来的人显然看过TVB，用蹩脚粤语询问老板娘排到几号了。老板娘一边用蹩脚粤普招呼“就快啦，就快啦”，一边让吃完的人记得带上东西，不带走的就是她的了。

事实上，每次有食客遗漏了东西，一个月过后来拿，还是能物归原主。老板娘就是心软嘴硬。

炭炉底部升腾起猩红火焰，锅里翻滚着走地鸡的鲜嫩黄油，一块鲜甜的鸡肉，蘸上一筷子的蒜蓉酱油，就会体会什么叫升天。

有钱人说他带心爱的女孩来这里吃饭，吃了第一口，气氛变得朦胧。第二瓶维他奶过后，就确立了关系。现在小孩上小学了。

而我吃第一口，让我想起曾经爱过的女孩，嘴里回荡着和爱情一样甜蜜。吃第二口，又泛起了被绿的心酸，百感交集。吃第四十五口，饱了。

“求求您不要再说了！”
Shut up

“你做新媒体的，可不好做呀，好几个认识的都说今年行情不好！你涨工资了吧，一万？一万不错，不多但也不少啊，毕竟大钱有大钱的活法，小钱有小钱的活法嘛！”

搵食艰难，有钱人深表同感，说自己开的公司今年也不景气。

“年轻人不容易，买房不容易，租房也不容易，好些的两居室也大价格了。真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有钱人感叹道，但突然想起自己在东山口的祖宅，觉得年轻人更不容易了，甚至想拍拍我的肩膀，以资鼓励。

“近来压力大，也该出去散散心。欧洲？太乱了。日本？今年刚去过。美国？去年西部自驾游了。有推荐吗？”

掐指一算，泰国。有棕榈、沙滩、大白腿。有钱人说他在泰国买了一栋楼，度假用的。想起上次旅游，已经是公司团建的时候，最近去的是白云山，最远去的是清远。

看到有钱人凸起的肚子，大概里面装满了许多瓶人头马和路易16。有钱人辩解，跑马拉松，也打高尔夫球。

不是不去健身房，而是买了哪间健身房哪个私教的课，不记得了，因为买了太多，但从来不去。

鸡汤还在翻滚着，黄油在汤面上漂浮，像池塘里的浮萍，随后被西洋菜和三鲜伊面冲散，沉入锅底。

夜色渐沉，周遭多了几辆外地车牌的轿车，排队的人潮已经涌到了路牌处，他们都是想要被一锅炭炉鸡煲温润肠胃的人。

对女人的褒奖：你有女人味
对鸡的褒奖是：你有鸡味
Taste of chicken

晚上八点，新一轮的鸡汤等待被灌进食客的胃里，然后度过悠深且长的夜晚。

来晚的人只能坐在外面。晚上外面没有灯，只能打着手机电筒吃饭。晚风和时节一样热气腾腾，大汗淋漓地吃着，这是浪漫。

打卡的年轻人和美食号像是不速之客，举着自拍杆，一边吃得大汗淋漓，一边给镜头那边的观众感受鸡的鲜甜。

纵然这里环境堪忧，难觅行踪，大家还是趋之若鹜，朋友圈口口相传。

有人第一次来广州，就决定了来这里，拍照也不忘露出墙上“钟巷九号”的喷漆，以示自己是融入广州本土生活的参与者。

“有人来这里吃饭，觉得惊为天人，也有人觉得也就这样嘛。他们可能不知道，一煲炭炉鸡煲的精髓，并不一定源于味道。”

“情怀。”有钱人补充道。

跟这家炭炉鸡煲一起变老的，还有那些老广州食客。有钱人以前被朋友带来这里，那时的装潢和现在一样陈旧，但他还是希望永远不要装修翻新。

广州后来开了很多家炭炉鸡煲，不乏拙劣的模仿者，许多没有炭，也没有炉，是电磁炉煮的。

“一口下去，你会觉得这只鸡，差咗少少嘢。”在广州，人们都说鸡有一百种吃饭。如今更是有许多新型吃法，诸如榴莲鸡、姜汁鸡等等。

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东西。每当感到疑惑，有钱人就会来一趟钟巷九号寻找答案。“哦，原来系只鸡冇鸡味。”

越想越有禅意。

TEAM INFORMATION
Author 豆浆
Editor 王子
Picture 意匠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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