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主可能对农民不太了解。农民之所以是农民,是由他们的谋生技能和生活观决定的。稻子种下来,米粮收上来,有灾有赋税,日子难捱点,心里也不慌。一个以伺候庄稼为本职工作的人,挣得不多,倒也侥幸免于冻馁之患,他就会顶着生活压力,和须臾不能脱离的谋生行当联为一体。他关心节候种收,与四季变成了一体,不会再腾出脑子做更长远的规划和较猛烈的转型。否则他也就不是农民了。 把他们维持在一个撑不着饿不死的状态,他们就不会造反,也基本上不会、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不种地,我还能干什么? 农民,说白了就是靠手艺吃饭。如果不能把手艺玩儿出花来,那就只能靠着手艺聊且维持庸常的生活。 因手艺活,也因为手艺不思进取。这就是小农意识。一种非常保守的生活之道。 黑泽明在《七武士》里塑造的农民形象非常经典,并且和中国的农民有共通性。里面有句台词说:我知道如何分辨谷子,但是并不知道如何拣选武士。 分辨谷子就是农民的生活,没心思也没功夫进行更深刻或者更超脱的反思了。对于这样的人,说服他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是非常困难的。贫穷让他们没什么试错余地,长期处于贫穷的境遇更让他们对未来报以悲观。 那么,维持现在的状态,即便不能更好,至少也不会更坏了。 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随着四时生息忙碌,养孩子打老婆,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挺好。 让他离开自己的安乐窝去进取?没门。 这个时候,说服他们放弃可以预见的稻米收成,转而种下不能当饭的桑苗,还要等桑树长大了能养蚕了能抽丝了能找到收丝的买主。这中间要和多少关节、多少人打交道? 而这所有的关节,都是他们不熟悉的。所有的人,官绅也好,商人也罢,都比他们精明,比他们有权势,比他们更懂得改稻为桑下的游戏规则。他们凭什么要冒险放弃自己的主场,去到别人的主场打一场胜负未知、并且自己的明天完全被他人支配的战役? 对一个农民而言,即便桑树这种经济作物有利可图,做出改变也是充满风险的。何况都是中国人,谁还不清楚中国的生意是怎么做的? 因此,即便是不考虑其它,仅仅是出于小农意识,多数农民也没有那个魄力,压上全部身家跟着朝廷搞改稻为桑。 这是第一点。 下面说第二个原因:当地的政治环境,并不适合作为“改稻为桑”的试点。 中国有句老话。功不十,不易器;利不百,不变法。改革最最关键的一点永远都是一个:为新法培植利益团体/阶层。 这个团体阶层的覆盖面足够广,驱动足够大,你的改革才能成功。所以宝安比直隶适合画圈。 改稻为桑的试点是个什么状况呢? 郑泌昌何茂才等严党,来到这个赋税重地的目的原本就是发财捞钱,并且形成了一个官绅商勾结的既得利益群体,又和宫里头替皇帝小金库敛财的人沆瀣一气,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 在这时候想搞改稻为桑,得先看他们答应不答应。喂饱了他们,改稻为桑才有技术上的可能性。 但,想实践改稻为桑,真正要发动的群体是谁? 稻/桑农啊! 你不让他们得着好处,谁来拥护改稻为桑,谁来实践改稻为桑?! 他们拥护吗?当然不。他们压根没有拥护的权利啊! 郑泌昌何茂才们虎视眈眈,早就指望靠着改稻为桑发财交差捞政绩了。为了能硬上,甚至不惜毁堤淹田、动摇国本! 再者说,皇帝真就是想为民纾困吗? 并不是,是为了填补财政亏空、应付东南战事。 要喂饱皇帝,要喂饱官僚机器,要喂饱地方既得利益群体。 至于农民?农民是可牺牲的。忍着就行了。 那老百姓再笨,这个关乎切身利益的账能算不清?改了,你们拿大的,我拿不了小的,并且没了稻子,桑蚕的价格还得完全听你的,风险都在我这。不改,家有粮食,至少可以苟全性命于盛世。 是你你愿意改吗? 第三点,大明王朝过分透支了自己的公信力,以至于即便朝廷想为民谋利,即便农民真心觉得皇帝是在做好事,农民也仍旧坚持认为官僚集团还是会榨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这时候改稻为桑能不能挣钱对农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管它能挣多少钱,农民都会认为跟自己没一毛钱的关系。 可以把这个叫做朱厚熜陷阱,哈。 关注公众号:凯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