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有的答案已经够好了。我只想补充一点:考察奥派的方法论立场,要考虑其诞生的历史背景。奥派主要是以方法论立场(而非具体政策立场)作为其主要区别性特征的。而奥派的方法论立场是在与德国历史学派撕逼的过程中澄清和形成的,甚至“奥地利学派”这个名称都是敌对的德国历史学派送的帽子。 德国历史学派的主张有如下几点:1)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性,各民族有自己的民族性,每个民族是一个有机体,不存在脱离集体而存在的个体。研究经济学应以民族为单位出发,而非从个人出发;(方法论集体主义 vs 方法论个体主义)2)由于民族性是分殊的,经济学研究需要考察每个民族的特殊环境,这只有历史和统计研究能做到。抽象演绎推理法,包括逻辑推理和数学推导,以斯密、李嘉图、密尔等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为代表,是不可靠的;任何社会和经济规律必须从各民族的统计数据和历史事实出发,通过归纳法总结;(方法论经验主义 vs 方法论演绎主义)3)经济学要有民族性,要考虑国家利益。英国古典经济学从不可靠的方法论得出的鼓吹自由贸易和减少国家干预的结论也是不可靠的,德国必须实行保护关税和国家出面干预保护工人;(自由主义 vs 国家主义) (当代不少经济学民科通过自悟无非独立得到一个多世纪前德国历史学派的观点) 奥派的一些极端的方法论主张,可以很明显看出是和德国历史学派对着干的结果。例如德国历史学派主张方法论集体主义,奥派干脆反对加总(aggregation)本身,釜底抽薪;德国历史学派反对方法论个人主义,奥派主张彻底的方法论个人主义和主观价值论,甚至主张只靠内省和先验推理;德国历史学派反对一切抽象演绎推理,主张只靠统计和历史分析,奥派干脆说所有经验研究都不可用。 奥派和历史学派的撕逼可以追溯到19世纪80年代。一定要评判的话,现代经济学方法论上更接近于奥派而非德国历史学派。虽然经验研究特别繁荣,但还是主张是在经济学理论指导下的实证研究。当然,对于现代经济学来说,奥派的确矫枉过正了,只能视为历史上一位勇敢的前驱(1880年代奥派与历史学派方法论论争的结果之一是历史学派的学阀们清除所谓“抽象学派”学者的教职)。 最后,补充一点八卦。与德国历史学派撕逼的当然不止奥派。1867年,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出版。由于语言原因,第一批评论几乎全部来自中欧。德国历史学派的经济学家特别感兴趣。有些历史学派的经济学家把马克思视为反自由主义的盟友,马克思的朋友,医生库格曼报告,“有名柏林学者一直对《资本论》印象颇佳,想要提名马克思在德国一大学中担任政治经济学教授职位”(乔纳森·史博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然而也有别的学者看出马克思的方法论与历史学派的本质区别,同一本书也提到: 由罗斯托克大学(University of Rostock)教授海尔曼·吕思乐(Hermann Roesler)在1869年撰写的评论——也是《资本论》首批学术性批评中的一篇,称赞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调查。文章同时也驳斥了他的经济学有些抽象,之处马克思对劳动力的描述和“斯密主义习惯于呈现它的方式一样”,而且称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是“和李嘉图”一起设计的,和“斯密、约翰·穆勒”以及这个学派其他的人提出的它的方式相同。 德国历史学派的学者说某样东西和斯密、李嘉图很像,那绝对是在骂人。马克思也不客气。马恩著作中骂“柔顺的讲坛社会主义”,指的基本上就是德国历史学派的经济学家。在马克思看来,这帮人甘心做普鲁士高级官方五毛完全是人格丧尽(德国历史学派公然以“霍亨佐罗王室的智力保镖”自居),鼓吹国家主导的社会主义基本是欺骗群众,反对自由贸易纯粹是逆历史潮流的反动,蔑视英国古典经济学的抽象推理方法彻底是无知无畏。 这不是马克思主义与奥派结成奇异同盟的唯一例子。在20世纪为早期奥派反对aggregation的立场做出最有力辩解的是同情马克思主义的英国左翼经济学家琼·罗宾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