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三体》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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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gbin13   2022-5-24 13:00   3201   0
潘石屹:《三体》我读了三遍。
刘慈欣:这就是本科幻小说,大概看看就行,没必要读那么多遍的。
这是二人见面的一次对话,“三体迷”潘石屹和作者刘慈欣一起聊聊了《三体》。
《三体》广受企业家和互联网圈的追捧,衍生出大量文章分析其中的“海量隐喻”,甚至总结出“三体互联网战略”、“三体管理学”之类的概念。刘慈欣早就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认同是另一回事。面对潘石屹的提问,他摇摇头说,所有与现实相关的解读都是读者额外的联想:“所有另有所指的都不是科幻,科幻的目的就是科幻本身。

潘石屹:里面的黑暗森林有科学依据吗,还是你自己创造的?
刘慈欣:就是小说情节,没有科学依据,现在既没法证实,也没法证伪。它逻辑上的漏洞很多,不能把它当一个严格的科学结论。而科学上的问题不该问我,我只是个写科幻小说的,应该去问科学家,去问学者。
潘石屹:应该很多人都会对《三体》有不同的解读,然后找你来求证,或跟你讨论。
刘慈欣:其实大部分人解读出来的东西,我以前都没想过,所以说我不敢跟大家交流这个事,我能说什么话呢?其实作家真正在写作的时候,他90%的精力是放在怎么构建这个故事上,怎么让人有一种感觉,有一种震撼,至于说这个故事表达出什么东西来,不光是我,我相信很多别的作家,他并没有想太多,这个东西至于说解读出什么来,那个就是读者的事情了。
比如说最可笑的,我去乌镇参加区块链发布会,人家说《三体》是反映了区块链的概念。可是区块链是二零一几年才进入中国的,我写《三体》的时候是2006年,还没有区块链呢。但这种解读也很正常,因为如果有一个好的小说、好的故事,只要你看这个故事,你感觉很好、很兴奋,总能从中间解读出一些东西。反而是那种真的想把某种他认为很深刻的思想放到作品里面,那种概念先行的写作,可能很难成功。
潘石屹:你这么在乎读者,为什么还会觉得《三体》的畅销是一个意外呢?
刘慈欣:《三体》是一个意外,不光对我,对出版商,对谁都是一个意外,确实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畅销。说它是个意外,有一点可以证明,就是它对我其他的书,包括头两本,对它的销量没有任何带动,不是带动小,而是没有任何带动。所以说《三体》它是一个特例,再重复它是很难的,包括前天《球状闪电》刚在美国首发,大家都期待着奇迹,都在盯着亚马逊上那个排名,开始可能有个惯性效应,后来很快就直线跌下来了,没有奇迹。
潘石屹:《三体》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特例呢?
刘慈欣:这个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我曾经和一帮书商们吃饭,我说你们跟我说一句实话,你们知不知道有些书为啥能畅销?他们都说不清楚。至于说《三体》为什么能畅销,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跟你说我也不清楚,我不能谦虚地说和它的内容没关系,肯定有关系,但是内容和机遇的关系它不是X+Y的关系,是X×Y的关系,一个为0的话就全为0,这个书就这么回事。
潘石屹:在分析《三体》的时候,很多人会把里面的内容跟现实中的很多事情对应。
刘慈欣:确实是有很多人在寻找对应关系。然而美国有个著名的评论家叫詹姆斯·冈恩,他说过一句话特别深刻,他说区别一个作品是不是科幻很简单,不是看它里面有多少个科技内容,而是看它后面是不是另有所指,所有另有所指的都不是科幻,科幻的目的就是科幻本身。另有所指的科幻,很简单,比如像《1984》、《美丽新世界》,这不是科幻,它的目的不在科幻,在别的方面。

二人还一起聊了聊科幻文学,以及背后指向的对科技发展趋势的焦虑。
潘石屹:你写作比较早期的时候互联网没有这么普及,但是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互联网社会了,这种变化对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刘慈欣:我们写科幻的,它随时受着科技发展最前沿的影响。最直接的影响吧,你很可能下一次写就不是太空,不是外星人了,很可能就是IT技术、互联网了。更深层次的影响就是,还是一个感觉问题,对我们来说那种星辰大海的科幻,那种精神上的那个倾向,它慢慢被削弱之后,科幻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是那么宏大了,关注的问题越来越小了。
同时,它还让科幻在文学上发生一个很深刻的变化,越来越关注于个人内心的感觉,而不关注于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感觉。从我自己来说,我也不可能不受这个影响,就是我坚持写这种星辰大海的科幻,大家都不愿意看了,没有办法。
潘石屹:你觉得科幻应该关注的是什么?
刘慈欣:关注我们世界之外的世界,关注这些并不存在的世界,对吧?
潘石屹:那你打算顺应科幻写作风气这种变化呢,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风格?
刘慈欣:首先我写作不是为自己写作,我是为读者写作,没有读者我不认为我的作品能成功。你不可能不受读者的影响,你必须写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大家对太空外星人都不感兴趣了,那你只能去写大家感兴趣的。所以说你也只能顺应,但是你的精神内核总是不会变的,其他方面你没有办法,也只能是这样。
现在科幻的大趋势就是这样,咱们心目中的那种科幻,我们老科幻迷心目中的那种科幻已经变得边缘化了,不太主流。像现在我的这种写法已经很边缘化了,国内也好,国外也好,你看看别的作家写的东西,像我这样的已经不多了。
潘石屹:但你非常信赖科学,崇拜科学,你算是科学主义者吧?
刘慈欣:不算是科学主义者。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写科幻小说的人,应该让自己的世界观处于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如果有太明确、太坚定的世界观的话,写出一个作品来是不好看的。因为科幻小说它本来就是表现一种人面对宇宙的迷茫。
那种有特别明确、特别坚定的世界观的人,我觉得他写出的东西很难好看,他能写出的角度就少。所以说我的世界观很模糊,不太坚定。唯一坚定的一个世界观就是,我是个无神论者,这个完全坚定,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坚定的。
潘石屹:你怎么看科幻小说的现状?
刘慈欣:在美国,科幻规模很大。科幻大会其实它现在不是美国科幻的全部,相当多的美国科幻,都在科幻大会的视野之外。其实美国最近这几年,对于我们这些科幻读者来说,最好的科幻小说绝对不是科幻大会上的那些。比如说我认为最好的一个,还拍成过电视剧的,叫《无垠太空》。
现在的雨果奖,坦率说,已经变味了。每次雨果奖获奖的包括提名的,长篇、短篇、中篇,我都从头看到尾。感想是,看到尾部的时候,前面那些就都忘了,内容都特别平淡,也没有什么看头。而且他们关注的东西早就不是科幻了,你比如最近得奖的这位黑人作家的三部曲我全看了,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感觉———“愤怒”,她就在表达一种极端的愤怒、对压迫她的那些人的愤怒。这个我当然不能说不正当,但是科幻毕竟不是干这个用的。
潘石屹:很多作家都文以载道,他们的小说首先是揭露社会问题。
刘慈欣:那是对的,现实主义文学是对的,但是科幻它显然不是现实主义。

潘石屹:我记得你以前发表了一个观点,给我印象特别深刻。你说计算机技术和航天技术,起步的时间差不多。计算机技术现在已经非常巨大地改变了人类的现实生活,但是航天技术感觉它的发展速度并没有那么快。
刘慈欣:有三项技术都是在1944年诞生的,第一台计算机出现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一个月以后,NASA美国航空航天委员会成立,核能的话,费米创造的人类第一个可控核能反应堆也是在那会儿出现的。三项有可能改变人类未来命运的重大技术:核能、计算机、航天,几乎同时出现了。
按当时的预测来说,真正改变人类未来的两项技术,一个是核能,一个是航天。至于计算机,当时的科学家说,全人类有几台就够了,5台都用不了。结果呢?现在计算机把我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航天和核能现在对生活没有太大影响。
这种局面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一个原因很有意思。你看,一说太空,一说航天,你想到什么,中国航天局,美国的NASA,苏联的航天局。一说计算机你想到什么,你会想到俩字,“车库”,感觉所有的相关发明都是在车库里弄出来的,或者说是在民间发展起来的,而航天则是有强烈的国家色彩,这个民间的创造力它比国家要强。所以说现在航天没发展起来,可能在于它没有民营化,而IT技术一直是个高度民营化的产业。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原因,或许还有更深的原因,但我只是个写科幻小说的,我也不知道。
我现在的感觉是,计算机技术当然很重要,但是它要是一直发展,它就根本是个陷阱。当我们什么都能用VR得到了,我们宅在家里,哪儿都能去了,太空也能上了,我们干吗还要争着去上太空,这是IT技术很危险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潜在的影响,现在的科幻作品也相应地把目光从外太空那种很遥远的世界给收回来了。
从发展速度来说,IT技术发展特别快,航天技术、核能特别慢,航天技术慢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到了现在,航天发动机和60年代那会儿没有多大区别。当时我见奥尔德林(第二位登上月球的人类),我们私下里谈起来,奥尔德林说,刚登上月球那会儿,任何一个NASA工程师你去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登上火星?都说二十年之内。现在你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再登上月球,说二十年也上不去。
核能也很慢。核聚变有个五十年定律,和芯片的摩尔定律正好相反,就是你任何时候问核聚变的科学家,多长时间核聚变才能实现?都是告诉你五十年,过二十年再问,还是说五十年,永远是五十年。
你会发现,让人宅的那些技术发展得都很快,开辟新世界的技术发展得都慢。这很危险,对人类来说这是不是一个陷阱?谁也不知道。
潘石屹:所以你对现在特别火的这些概念,VR或者AI,怎么看?
刘慈欣:本质上都一样,都是让我们在技术的安乐窝里越住越舒服,真的,越住越舒服,将来你哪儿也不用去,你就宅在家里,啥都有了,有人会给你送吃的,送玩的,你根本就不需要出去了。这是很危险的趋向,真的很危险。
但是为什么发展到这个状况呢?很难说,现在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叫Great Filter,大筛选理论,它就说宇宙中的生物,从低等的生物发展到能够持续地延续下来的高等文明,中间有好多道筛子,你必须把每一道筛子都过去才行。
第一道筛子是自我复制的分子细胞,第二道筛子可能就是核战争,这道筛子咱们过去了,基本没有危险了,冷战的时候苏联、美国对抗,那是一道筛子。还有一道筛子最难过的,很可能就是AI技术。
现在一说起AI的危险就是它要把你们的工作都代替了,你们都没工作了,你们干什么?其实最大的危险根本不是这个,而是这个的反面。假如有一天AI把我们的工作代替了,我们又找不到应对办法,整个社会乱七八糟,新路德派每天砸毁机器,那倒不是最危险的。
最危险的是人们找到一个新的社会机制,那个新的分配机制,把这个社会理顺了,就是我们不工作也啥都有了,这个对人类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这个坑你很难爬出来。你要不工作,不奋斗,什么都会有,整个人类文化将失去活力,这是AI将来给我们带来的最大的一个陷阱。这个陷阱目前最可怕的是根本没有让人觉察到,现在觉察到的都是说害怕AI抢了工作,我们没饭吃了,其实没饭吃没事,人类一直就是吃不饱的,老饿的,反而不工作就能吃得好,那就完了,真就完了。你不要寄希望于说人类任何的生存需要都能得到满足了,就会自发地追求更高的艺术和科学,有一小部分人会这样做,但大多数人不会,大多数人自我满足了就不会再有创造力了,只会沉沦和堕落下去。
潘石屹:这种思考会写到新书里吗?
刘慈欣:我还不知道新书是什么样的。只能说,按我们的心态,按照传统的科幻小说价值心态,包括我也好,阿西莫夫也好,克拉克也好,心态都是一样的。我们希望人类是一个开放的种群,我们要不断地去探索新世界,不断地去开拓新世界。而不是每天宅在这儿,不是这个样子,我们应该不断地去开拓新的空间。这是我们认为能给人类带来光明前途的一个方向。否则的话任何一个选择都不可能有光明的前途,我们必须不断地想问题,不断地开拓。
但是现在的大趋势发展就不一样了,你没有办法。回到科幻,现在的科幻,美国科幻已经感觉不到黄金时代的那种生命力了,那种激情,没有。但是文学上他成熟了很多,写得很好,说实在的,像阿西莫夫那个文学水平,用评论家的话来说就是初中作文水平,但他就是经典。

身为中国最杰出的科幻作家,刘慈欣在《三体》之后陷入了漫长焦虑。新作的诞生遥遥无期,他的苦恼不只是灵感难寻,还有对科幻文学发展方向的困惑——他觉得如今受人追捧的作品大多向内收束,关注人的现实境况,却丧失了科幻黄金年代磅礴辽阔的气韵,不再探索星辰大海,不再激发人类的好奇心和创造力。
刘慈欣的困惑并不局限于科幻文学,背后指向的是对科技发展趋势的忧虑。互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技术,正以超出大多数人想象的速度升级演进,很可能让人类世界发生根本性改变,但——不一定是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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