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断了那龌龊交易

1

赵涛没想到李青会打他电话，上一次两个人通话还是大半年前，是听说了李青的婚姻出了点儿岔子，他见缝插针来了。

可是那缝忒小，他没能插进去。再后来李青就连他电话也不接了。

也不怪李青。赵涛以前和李青处过，那时候他太油滑，总想趁着年轻多玩儿两把，伤了李青的心。李青恶心他，结婚后不想再跟他啰嗦也正常。

现在李青突然找他，他着实意外。

岁月并不是真的会在所有人身上起反应。有的人成熟了，有的人精明了，有的人褪去了一份青涩变得大气稳重，有的人卸下一身虚浮变得务实。

可他呢？这么多年了，人却还是当初那么油滑。只消他一开口，还是给人一副油腻歪歪的感觉。怎么看怎么欠收拾。

赵涛说，哟！李青！今儿怎么想起我来啦？是不是跟老公闹僵啦，来找我诉苦来了？

李青没理会他那套，劈头就问：你现在还游泳吗？

游啊，怎么地？

请你吃个饭，有时间没？

有啊！别说吃饭了，陪你爬长城也行啊。美女请吃饭，我爬也得爬过去。

饭桌上，李青跟赵涛说，想请他帮忙盯一下夏伟，赵涛一口老汤喷出来了。

虽然李青跟赵涛早八百年就歇菜了，可彼此还留着微信。赵涛爱健身，市里各大健身会所的常客，常在朋友圈发一些健身、游泳的照片。

夏伟办卡的那家会所，赵涛也是会员。

李青说，夏伟喜欢游泳，几乎天天去。你不也是这家会员吗？你要没事儿，就帮我多盯盯他，看看他除了游泳还干些什么，有没有跟什么狐狸精接触。他不认识你，你就是站他跟前都没关系。

嘁！赵涛苦笑道：李青你什么意思啊？我长得就是一副偷鸡摸狗的瘪三样儿？我就不能干点儿正经事儿？你以前不挺嫌弃我的么，怎么这种事儿就想起我来了？你那么多朋友，就没一个能帮忙的？

还真没有。这事儿我跟谁说都嫌丢人。你不一样。咱们老交情，早把对方看透了，没包袱。再说你以前不老调侃我跟他早晚得黄吗？

嗨，我那是痛快痛快嘴，你也当真？好吧，说说你俩，怎么了？

李青没跟赵涛说那么细致。出轨这事儿，难不成还开个百家讲坛大书特书？李青说，别问那么多，盯着就行。叫第三个人知道，有你好看。

2

李青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夏伟不对劲儿的呢？大概就是从他忽然有事儿没事儿跑健身会所开始吧！

一个男人，可以爱电影、爱球赛、爱散步、爱钓鱼、爱摄影，哪怕爱抠脚爱睡觉，都没问题。

可一个向来除了工作以外没有其他爱好的人，突然毫无过渡地爱上了某种东西，甚至有些本末倒置，就十分可疑了。

并且夏伟每次出门儿那猴急样儿不像是去游泳而是去投胎。有次大概是为了不引起李青的怀疑，他在家里装出一副时间充裕不慌不忙的样子，可一下楼却撒丫子狂跑。李青在楼上看得真真的。

李青也希望是自己多心，可是没两天，赵涛就发来了他盯梢的成果：一大波夏伟跟女人在泳池里嬉戏的照片。

女人约摸四十岁，皮肤倒是白净。夏伟让女人面朝上在水里找感觉，他用手托着女人的臀部和后背。女人的胸挺着，像一盘肉食摆在夏伟面前。

赵涛说，你还别说，你家这人身材还挺好的。比我强。游泳技术也不错。

李青是急性子，她忍不了，当天晚上回去跟夏伟摊牌了，问他怎么一回事儿。

夏伟第一反应你这照片哪儿来的？李青说你别管照片哪儿来的，你就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李青以为夏伟会急，会窘，会口不择言，可夏伟居然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夏伟不说，他转身就要回卧室，给李青一把拽住了。不知道是李青手重，还是衬衫质量不好，那衫子竟然呼啦一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你他妈有病啊！闹什么闹？

我闹？你自己在外面干了不要脸的事儿还好意思在这里大呼小叫？

我干什么不要脸的事儿了！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JB乱叫！我工作压力有多大你知道么？业绩上不去，拿不到奖金，就靠那点儿基本工资能过日子啊？我去游泳馆做个临时教练挣点外快怎么了？我哪儿碍着你，你要去盯我的梢？

教……教练？

滚！夏伟又一声咆哮，冲进了卧室，砰一下摔上了门。

李青木木地杵在门外，呆若木鸡。

她记起来，之前夏伟确实跟她提过公司调整的事儿，说他连续几个月业绩下滑，没有拿到奖金，再这样下去可能会从销售组长的位置上下来。

不过那会儿李青有她的事儿要忙，也没往心里去。做销售嘛，起起伏伏常有的事儿。她端着饭碗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给了他一个哦字。

想到这些，李青愧疚得无以复加。

他那时候不是在跟她聊工作，他是在向她这个老婆诉苦，寻求一份安慰啊。在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他放下身段做兼职赚钱，她居然还怀疑他，盯他的梢。

再想想刚刚夏伟那激动的反应，李青难受得要死，恨不能抽死自己。

3

隔天，李青跟赵涛说盯梢这事儿到此结束。

赵涛说，怎嘛，摊牌啦？打算离婚还是怎么弄？还是人家跪了搓衣板发誓以后再也不来游泳了？

李青没理他，就扔了句：行了，就这么着吧！谢啦。

李青不跟赵涛说出实情，一来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二来夏伟利用空余时间做教练赚钱，暴露了他们窘迫的经济状况。她虽然不是个好面子的女人，但却不能不顾及夏伟的体面。

赵涛想着这个事儿无外乎两种结果：要么离婚，要么夏伟指天誓日、痛改前非。

以他对李青的了解，前者比较符合她的性格。当初他跟李青处对象犯浑的时候，李青可是没给他一点儿机会啊！咯嘣脆地就跟他分了。他找她，求她，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点用没有。

赵涛以为李青的男人再也不会来会所了，不管离没离，他应该都没脸来了吧。可他想错了，隔了没两天，他就又在泳池看见夏伟了。

还是跟之前那个女人鸳鸯戏水，好不痛快。

赵涛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难不成，离了？因为离了，所以男人肆无忌惮，放飞自我了？

赵涛忍不住给李青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跟夏伟离了，怎么这货还有脸去跟女人亲昵。

李青说没离。

赵涛就不能理解了：李青你傻啊！既然不离，怎么还放任他胡搞？这不像你性子啊！想想咱俩以前在一起的时候……

李青最烦他提以前，赶紧来堵他的嘴：得了赵涛，夏伟跟你可不一样。他是去做一对一的临时教练，不是乱搞。是我误会他了。你也别管我们的事儿了，成不？

在说“跟你可不一样”的时候，李青是得意的。

是的，得意！这起码证明她嫁的男人比他好。她嫁的男人，没有背叛她，只是去赚钱去了。

4

赵涛不信！

他压根儿不信！

他是个男人，他觉得男人看男人、比女人看男人要准十倍。同是男人，大家心里头那些龌龊谁也骗不过谁。就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他们也比女人看得透。

他凭着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断定夏伟跟那女人的关系绝非教练跟学员那么简单。

这家会所他认识人，就随便找人问了一下。负责人说这里所有的教练都是有资质的，哪有什么临时教练。除非他自己私下接的活儿，除非他跟那女人本来就认识。

赵涛心一惊，就跟人多说了一嘴，你们知道那女人是谁么？

还真有知道的，说那女人是某某集团负责人，高管。

赵涛又是心一惊，他想起李青以前说过她男人就是在某某集团下面的公司上班。

赵涛觉得这里头不简单，没急着先找李青，自己托人打听去了。他这人别的能耐没有，就是朋友多，人脉广。这一查就查出来了，那女人真就是夏伟的领导。最近他们公司大换血，里里外外都换人，所有业绩不好的员工一刀砍，连部门总经理都架空了。

这女人就是上头新派下来的BOSS。员工是走是留是升是降，全凭她一句话。好多人四处奔走送礼都排不上号的。

如果说夏伟是为了保住工作而跟这位女BOSS……

赵涛不想恶意揣度人。这要在以前，他巴不得李青跟夏伟散伙，这样或许还有他的机会。可他后来瞧李青对他那态度，算是明白了，就算没有夏伟，就算李青还单着，也没他的份儿。

既然如此，他也不乱想了，就希望李青好好的。

赵涛把他查到的这些全都告诉了李青，让她自行判断去。还说他作为朋友，能帮她的，就这么多了。

是的，他说的是“朋友”。而李青想跟赵涛保持的，也就是简简单单，不掺杂任何男女感情的普通朋友关系。

李青回了俩字儿：谢了。

5

这次李青没有急着跟夏伟摊牌，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随他继续做他的游泳“教练”去。

她想等他们公司的人事安排下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夏伟的工作应该能保住吧。他这么卖力地健身，卖力地教大BOSS游泳，卖力地对她笑，卖力地托起她的屁股，应该能保住工作吧！

他是个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他是个不敢轻易跳槽离职的人，他是个有家庭责任感的人，他不能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房贷、车贷、孩子的学费、父母的养老费、将来的学区房，像吃人的豺狼一样在他身后追着撵着。

他似乎，除了往前冲，也没别的法子。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跟她说过，他这个年纪，最害怕的是失业。这个年龄，不上不下，论资历比不上年老的，论学习能力比不上年轻的。不是他太懦弱，而是压在身上的担子太重。他无法起飞。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无痛呻吟，无聊得很。现在才知道，他是真的怕。

他为了工作而以色侍人。而工作，是为了家庭。

可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又怎么会背叛家庭呢？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解不开、也搞不懂的矛盾，真他妈让人头疼。

她无法怪罪夏伟，可她真的不知道还怎么和他维持下去，她不能在明知道他的背叛后还若无其事地和他同床异梦……但，还是等他的工作安排正式下来再说吧。她不想这时候闹开，弄得他婚也离了，工作也没了，人财两空。

到底是夫妻一场。

6

人事处的结果出来了，夏伟的工作保住了。非但饭碗没丢，还升了职，调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做了BOSS助理。

任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夏伟辞职了。

夏伟把任命书拿给李青看，李青面色有点凝重地瞥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刚进家门的他又跑到门外，端了一堆东西进来了。

李青懵了：你这是……

我辞职了。

辞职？那，这任命书？李青指着任命书问夏伟。

老婆，不好混哪！我只想在原来的岗位干，女BOSS非要提拔我，升我做助理。不瞒你说，我们女BOSS挺色的，就爱潜一些长得帅的男员工。我估计她是看上我了，想要潜我。否则我们老大都降了职，怎么单单升了我。太他妈惊险，老公我奉陪不起啊！还是辞职得了。只是找工作恐怕没那么快，得先靠你养我一阵子啦！

……

李青哑口无言。她木木地看着丈夫整理文具框里的东西，想他究竟拿出了多大的勇气才辞的这个职啊？他是怕以后被女老板死死掐住彻底沦为奴仆吗？还是害怕他这职升得蹊跷会惹人非议？还是他终究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靠出卖尊严与人格保住工作的自己？

但，不论他之前做过什么，到什么尺度，究竟算不算得上对不起她，这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在紧要关头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不是吗？

他在家庭与工作之间，选择了家庭。

他放弃了先前的一切努力与筹谋，选择了家庭。

家庭固然需要工作来支撑，但婚姻不容背叛。从零开始固然艰难，但不管多难总是可以克服。可一旦婚姻里有了背叛，便是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李青回过神来，笑道：没事儿，工作你慢慢找，家里有我。

夏伟也笑了，我老婆真好！

在这之前，夏伟以为工作是他的命，丢了工作就等于丢了半条命。可真辞职了，也就那样。非但没有天塌下来的感觉，甚至还有点轻松。

他没扯淡，他是真的想在原来的岗位混。可BOSS却提他做助理。

从一开始BOSS就看中了他，以公司改革做引子，暗示抱住她的大腿就等于保住了自己的饭碗。他犹豫，彷徨，挣扎，煎熬，最后顺从。他教她游泳，陪她打球，只求能保住工作。可真当他保住了工作，并且还升了职，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更不是单笔交易，而是要以长期出卖自己为代价的。

代价太大。他付不起。他不能赔上自己的婚姻和家庭。不值当。

饭桌上，夏伟问李青，你有同事要健身的吗。我的卡不用了，可以转让啊！

不去了？为什么？

后面得找工作了，哪有时间啊！再说我身材这么好，也不需要去的。

李青笑着用筷子戳了夏伟一下，臭不要脸！

放下筷子，心中莫名温暖：以后不去健身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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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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